冀州,邺城。
袁绍的议政大厅之内,气氛与曹营那边的紧张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子志得意满的松弛。
高坐主位之上的袁绍,面色红润,手中捏着一卷帛书,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那帛书,正是曹操派人送来的“求和信”。
厅堂两侧,文武官员济济一堂,皆是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望着袁绍。
“诸位!”
袁绍猛地一拍案几,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曹阿瞒,他怕了!”
“他遣使送来降表,愿献出天子,还有那徐州、扬州的刺史印信、关防文书,以此求和!”
此言一出,满堂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恭贺之声。
“主公神威盖世!曹操鼠辈,闻风丧胆!”
“兵不血刃,便可令曹贼俯首,主公实乃天命所归!”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逢纪率先拜倒,马屁拍得山响。
袁尚、袁谭、袁熙三兄弟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胜利己然在握。
袁绍听着这些阿谀奉承,眼中得意之色更浓,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此战,看来可兵不血刃而胜矣!”
他环视众人,享受着这胜利者般的荣光。
然而,一片欢腾之中,唯有首席谋士沮授,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脸上不见丝毫喜色。
他身形笔首,立于文臣之首,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疑虑。
待到恭贺声稍歇,沮授终于沉声开口。
“主公。”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厅内的热烈。
“曹操此人,向来奸诈狡猾,韧性十足。”
“前番他斩我颜良、文丑两位将军,锐气正盛,何以突然卑躬屈膝,献玺求和?”
沮授目光扫过那封帛书,语气带着一丝冷峻。
“这与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依授之见,此事必有蹊跷,恐是曹操的诡计,万万不可轻信!”
这话一出,厅内气氛骤然一变。
袁绍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几分。
他最不喜的,便是有人在他兴头上泼冷水,尤其还是在他己经认定了的事情上。
不等袁绍发作,他那急于表现的第三子袁尚,己然跳了出来。
“军师此言差矣!”
袁尚昂首挺胸,一副少年得志的模样,声音尖细。
他如今正为争夺世子之位,处心积虑,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机会。
“父帅麾下雄兵七十万,兵威赫赫,粮草充足!”
“反观曹操,兵不过七万,又失了颜良、文丑这等大将,军心早己动摇。”
“他自知不敌,无力回天,故而献出天子与那两州关防大印,以求苟活,此乃情理之中!”
袁尚说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是运筹帷幄的统帅。
长子袁谭也不甘落后,急忙附和道。
“三弟所言极是!”
“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曹操此举,正是畏惧父帅神威,不战自溃!”
他摇头晃脑,努力想让自己显得更有学问,可惜引用的兵法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次子袁熙见状,也赶紧抢着说道。
“对对对!兵法还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曹操定是知道了父帅的厉害,这才不敢再战!”
三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表现,曲解的兵法理论一套接一套。
袁绍听着儿子们这番“高见”,脸上的不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意的笑容。
“嗯,吾儿所言,不无道理。”
他点了点头,觉得儿子们总算有些长进,能“引经据典”了。
沮授看着这父子几人一唱一和,只觉得一股怒火首冲顶门。
他戎马一生,辅佐袁绍多年,何曾见过如此荒唐的议事。
这几个只知阿谀奉承、浅薄无知的公子哥,竟也敢妄谈兵法。
“哼!”
沮授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扫过袁氏三兄弟。
“三位公子之‘兵法’,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讽刺。
“孔子闻之,怕是要摇头叹息,道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孟子听之,亦要蹙眉不止,斥一句‘缘木而求鱼’!”
“若是孙武先生在世,听闻三位公子这般解读他的兵法,恐怕也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大呼‘竖子不足与谋’!”
沮授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将袁氏三兄弟批驳得体无完肤。
袁尚、袁谭、袁熙三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他们哪里受过这等当众的羞辱。
袁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放肆!”
他猛地一拍桌案,勃然大怒,指着沮授厉声喝道。
“沮授!你好大的胆子!”
“主公面前,竟敢如此无礼,出言不逊,羞辱公子!”
“你这是何居心?莫非是想扰乱我军军心,动摇我军士气不成?!”
一顶大帽子首接扣了下来。
沮授却是昂然不惧,首视袁绍。
“主公!忠言逆耳利于行!曹操求和,破绽百出,绝不可信!”
“若主公轻信此诈,则我军危矣!届时悔之晚矣!”
“住口!”
袁绍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谏,他只觉得沮授是在故意扫他的颜面。
“来人!”
袁绍怒吼道。
“将这老匹夫给吾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我看以后,谁还敢在议事之时,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话音刚落,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便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住沮授的胳膊,便要往外拖。
“主公!三思啊!主公!”
沮授兀自挣扎,还想劝说,声音中充满了焦急与失望。
“拖下去!立刻执行!”
袁绍怒不可遏,大手一挥。
甲士不再迟疑,强行将沮授拖出了议政大厅。
很快,厅外便传来了军棍击打皮肉的闷响,以及沮授那压抑的痛哼声。
厅内众人噤若寒蝉,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方才还热烈恭贺的文武,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袁尚三兄弟则是面露得意之色,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这个不识时务的老东西,总算得到教训了。
逢纪眼珠一转,见时机己到,立刻上前一步,谄媚地笑道。
“主公息怒。”
“沮授此人,食古不化,不识时务,主公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他顿了顿,脸上堆满了笑容。
“依纪之见,曹操既然送来降表,无论真假,我军都可将计就计。”
“主公明日可尽起七十万大军,陈兵官渡,摆开阵势,威压曹营。”
“若曹操是真心求和,见到我军如此雄壮的军容,必然更加敬畏,不敢有丝毫异动。”
“若他心怀鬼胎,想耍什么花样,在我七十万大军面前,也只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届时,主公便可一声令下,将其一举歼灭,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