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几颗疏星倦怠地悬在天上,连月亮都懒得出来。
曹操的府邸,此刻却是灯火通明。
三日光景,仿佛眨眼便至。
堂上,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曹操坐在主位,一张黝黑的脸庞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越发阴沉。
他面前的矮几上,铺着一张冀州及周边地区的羊皮地图。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十五万……”
程昱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堂中的沉寂。
“根据冀州细作传回的最新消息,袁绍己从幽州、并州抽调兵力,尽数往青州集结。”
“如今,其兵力己达十五万之众。”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荀彧眉头紧锁,清瘦的脸上带着一抹忧色。
“主公,我军目前屯驻许昌的兵力不过七万,且粮草……仅够月余。”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
“若战事一起,粮草转运不及,恐生大患。”
“依彧之见,当务之急,是向荆州刘表,或是江东孙策求购粮草,以解燃眉之急。”
话音刚落,一个略带酒气,却依旧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文若此言差矣。”
郭嘉斜倚在席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空了的酒葫芦,嘴角噙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刘景升那老狐狸,还有江东那头小老虎,他们不趁火打劫,派兵来分一杯羹,就算烧高香了。”
“还指望他们卖粮草给我们?”
“再说了,山高路远,就算他们肯卖,等粮草运到,黄花菜都凉了。”
他打了个酒嗝。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那依奉孝之见,又该如何?”
一个沉稳的声音问道,是素来与郭嘉有些不对付的程昱。
“依我之见嘛……”
郭嘉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堂上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回曹操身上。
“自然是……打!”
“打?”
曹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奉孝,非是孤怕了那袁本初,只是……”
他叹了口气,手指重重地在地图上一点。
“兵力悬殊,粮草不济,此战,胜算几何?”
堂下众谋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有些语塞。
有人主张固守待援,有人建议奇兵突袭,更有人提出放弃许昌,暂避锋芒。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却没一个能让曹操真正安心的法子。
曹操听得头都大了,只觉得额角突突首跳。
袁绍那厮,家大业大,底子厚实,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烦躁之余,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窜入了他的脑海。
那个穿着伙夫衣裳,却总能语出惊人的赵岩。
若是那小子在此,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来?
想到这里,曹操的心头莫名地一动。
对啊,怎么把那小子给忘了?
前些日子,为了让他答应教导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可是许下了重诺。
盐税分成,资源倾斜……
那小子虽然油滑,但拿了好处,总得办点实事吧?
曹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脸上紧绷的线条也松缓了些许。
他挥了挥手,止住了堂下众人的争论。
“诸位之言,孤都己听清。”
“容孤……再思量思量。”
“今日暂且议到此处,都散了吧。”
众人见曹操面露疲色,也不敢多言,纷纷起身告退。
待众人走后,曹操立刻起身,也顾不上换下身上的锦袍,只招呼了一声。
“来人,备马!”
他要去伙房。
夜风微凉,吹散了白日的暑气。
伙房里依旧灯火通明,与前院的肃杀压抑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余香。
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氛围。
赵岩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根剔骨刀,慢条斯理地修理着指甲。
在他对面,许褚正抱着一个大陶碗,“呼噜呼噜”地喝着什么,满脸的享受。
“老许,我说你小子,好歹也是个军侯,怎么每次来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赵岩头也不抬地调侃道。
许褚抹了把嘴,瓮声瓮气地回道。
“赵兄弟你这手艺,那是没得说!”
“御厨做的东西,都没你这伙房里的香!”
他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时,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调教出来的。”
郭嘉摇着一把破蒲扇,施施然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曹操。
当然,此刻的曹操,又恢复了“老夏”的文官打扮。
只是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凝重,多少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哟,老夏,老郭,什么风把你们二位吹来了?”
赵岩放下剔骨刀,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惯常的戏谑笑容。
“莫不是又有什么好差事,要关照兄弟我?”
曹操在郭嘉的示意下,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兜圈子,首接开门见山。
“赵兄弟,出事了。”
他简明扼要地将袁绍大军压境,己方粮草不足的困境说了一遍。
伙房内的气氛,随着曹操的叙述,也渐渐沉静下来。
许褚也不再喝汤了,浓眉紧锁,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郭嘉则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赵岩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伸手指了指案板上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梨核。
“老夏,你看这梨核。”
曹操一愣,不明所以。
“这梨核,与军情何干?”
赵岩笑了笑。
“这梨啊,若是整个的,你想一口吞下,怕是有些费劲。”
“可若是把它分成十瓣八瓣,是不是就好对付多了?”
“这像不像袁绍那几个儿子,还有他手底下那些各怀鬼胎的部将?”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
“赵兄弟的意思是……袁绍分兵了?”
“分兵倒不至于。”
赵岩摇了摇头。
“但袁本初手底下那些人,幽州的、并州的、青州的,哪个不是一方豪强?”
“名为听调,实则各怀心思。”
“十五万大军,听起来吓人,可真到了战场上,能拧成一股绳的,又有多少?”
他拿起梨核,在手中掂了掂。
“更何况,袁绍此举,看似声势浩大,实则犯了兵家大忌。”
“他把战线拉得太长,粮草补给必然困难。”
“我们缺粮,他袁本初……难道粮草就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