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户部仓场的老仓廪泛着陈米霉味。
邵小爷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登上廒顶,正西品云雁补子沾满蛛网。
晨光透过气窗斜切进来,将堆积如山的粮袋割裂成明暗两界。
向阳处是新米,背阴处是掺沙的陈粮,细看还有鼠啮的窟窿眼。
啧…
这他妈是粮仓还是耗子窝…
邵小爷腹诽着,指尖捻开米袋缝线,粟米间混着碎石子,正是他在太仓见过的伎俩。他转身却对仓大使笑得温和:“听闻今年京畿丰收,这米粒看着比去岁?”
“大人明鉴!”仓大使抹着汗递上账册,“今春雨水调和.……”
邵小爷不听他编故事抬手将账册摔向粮堆,惊起群雀乱飞:“本官眼拙,倒要请教……”他抓起把陈米撒在阳光下,“这嘉丽三年的籼米,何时返老还童成了新粮?”
仓大使扑通跪地时,邵小爷瞥见廒门闪过半截靛蓝衣角。
他故意提高声量,“即刻开仓平粜!按市价七成卖给流民!”
“不可啊大人!”仓大使抱住他官靴,“这些是备着.…..”
“备着给耗子磨牙?”邵小爷踹开他,靴尖挑起块霉变的米砖,“明日酉时,本官要看见赈济棚搭在西市!”
“是……下官……下官这就去,这就去。”仓大使灰溜溜离去。
…
午时三刻。
邵小爷蹲在赈济棚后数车辙印。
新米车轮痕浅,陈粮车轮痕深,余光中见三辆满载的牛车拐进王相别院后巷。他掏出暴君赐的犀角算筹,蘸着泥地画起路线图,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凉飕飕的嗓音。
“邵爱卿好兴致,这是要改行当画师?”
见那暴君披着雪狐氅立在日下,银发未束,随风拂过腰间佩的错金药囊。
他苍白指尖捏着把霉米,正往跪着的仓大使嘴里塞。
“爱卿可知,这米喂出的耗子,连猫都能咬死?”
“臣愚钝,只懂喂米不懂养猫。”邵小爷抬起无辜的眸子将算筹插进泥地,“但知道饿疯的人,连耗子都生吞。”
暴君闻言突然低笑,咳出的血沫溅在算筹上:“三日后早朝,朕要听你说说这'人食耗子'的治国策。”
好好好…
容小爷他妈的给您编一编!
…
子时更漏。
邵小爷在仓廪梁柱发现暗格。
撬开时取出三本账册:靛蓝封皮记太仓实收,赭红封皮录平粜虚报,玄黑封皮则是军粮倒卖,而且每本都盖着不同派系的暗印。
好家伙!
这尼玛贪官连连看啊!
他摸出枚铜钱往账册间一掷,钱币正卡在“吕”“王”两字中间。
忽听梁上传来阵轻响,夜枭卫倒挂着递来密函:“陛下口谕,烧了可惜。”
操!
龟儿子吓老子一跳…
五更天。
邵小爷揣着账册拜访光禄寺少卿,刚进门就摔了盏越窑青瓷:“贵衙上月的粳米开支,够养三个营的禁军!”
“邵大人慎言!”少卿拍案而起,“这可是太后..….”
“太后娘娘体恤将士,特命本官来查伙食。”邵小爷将赭红账本摊开,“您看这红烧蹄髈的采买价,都够买整头猪了吧!”
待对方冷汗浸透中衣,他又换上和煦笑容:“不过本官听说,光禄寺的厨子善治药膳?”指尖在“三七”二字上重重一叩。
…
酉时三刻。
邵小爷蹲在西市粥棚施粥。
流民捧着豁口陶碗,看这位绯袍官员亲自舀粥,米香里混着淡淡药味,是他从光禄寺“借”来的三七粉。
“大人,这粥.…..”老妪刚开口,就被仓大使扯到身后。
邵笠舀起勺粥泼在地上,“这碗火候过了,该换!”
妈的…
下毒也不挑个时候!
他腹诽着咒骂,面上却叹道:“本官最见不得老人吃冷食。”转头吩咐随从,“去取我马车里的糕饼来。”
马车暗格里,躺着今晨太后赏的翡翠镯子。
邵小爷掰开夹层,将取出的解药碾入糕粉。
这镯子雕着孔雀衔芝纹,与暴君抹额上的孔雀石倒是般配。
回衙途中,忽见王相车驾堵在巷口。
邵小爷故意让马夫撞上去,下车赔罪时“不慎”掉落靛蓝账本。
“下官正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邵大人且慢!”老匹夫盯着账本上的吕家暗纹,“老朽新得了方端砚,可要鉴赏?”
邵小爷转身走进相府。
当夜,他在相府书房摸到暗格机关,砚台移开处,赫然是军粮倒卖的漕船文书。
邵小爷蘸墨誊抄时,瞥见窗外闪过的熟悉孔雀蓝衣角。
“好字!”王相突然推门而入,“邵大人这手颜体,倒像练过十年。”
“下官临的是陛下朱批。”邵小爷亮出袖中密旨,“您看这笔'准'字,是不是力透纸背?”
…
暴咳声从宫墙方向传来时,邵小爷正将誊抄的文书塞进药囊。
朱瘟倚在御书房榻上,赤足踩着染血的《齐民要术》,掌心里躺着把掺了三七粉的黍米。
“爱卿这手借粮施药,倒比太医令高明。”
“臣不过是帮耗子调理肠胃。”邵小爷谄笑跪奉药粥,“好让它们专心啃账本。”
朱瘟突然拽住他衣襟,药汁泼在孔雀补子上:“明日去查内库,朕要看见比耗子牙更利的账房先生。”
呵呵…
当老子是万能审计软件啊!
邵小爷盯着官服污渍腹诽,嘴上却笑答:“臣定会找到能啃动金砖的利齿。”
更鼓声里,他蹲在内库台阶数蚂蚁。
月光将云雁补子染成青灰色,像极了那辆坠崖跑车上的积灰。
邵小爷忽然轻笑,这仓场贪腐案,倒比飙车漂移更考验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