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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臣怕雀儿折了翅膀

翌日寅时。

宫灯在汉白玉阶上拖出细长影子。

邵小爷跪在丹墀第九级,正西品云雁补子的银线在曦光中泛着青芒,昨夜兵部武库沾的铁锈味还缠在袖口,混着今日特意熏的沉水香,竟酿出股诡异的血腥气。

“宣——户部郎中邵笠觐见!”

司礼监的唱喏惊飞檐下宿鸦。

邵小爷起身时膝盖骨咯吱作响,这朝靴里垫的棉絮还是从暴君赏的鹤氅里扯的。

那日朱病瘟咳血染红了半边氅角,倒是便宜他做鞋垫。

金銮殿的蟠龙柱泛着冷光,邵小爷捧起那支断箭跨过门槛。

箭镞上的“吕”字血痕己凝成暗褐色,在满殿朱紫官袍间活像道未愈的伤疤。

他余光瞥见太后鸾驾垂着的鲛绡纱无风自动,王相门生的笏板正在袖中瑟瑟发抖。

“臣奉旨稽查兵部武库,得此物证。”他将断箭高举过顶,“木箭充铁,浮光裹甲,军械采买账实付银两不过三成。”

满朝死寂中响起一声轻笑,那暴君斜倚在龙椅上转着翡翠扳指,雪色龙袍领口松垮,露出心口未愈的灼痕。

晨光穿过琉璃瓦,将他银发镀成淡金:“爱卿可知,这三成银两去了何处?”

“回陛下,七成折作田赋。”邵小爷边说边抖开《鱼鳞图册》,指腹按着江州某处墨团,“嘉丽九年水患后,此地虚增良田千顷……”他忽然将图册摔向王相,“恰是王阁老故里!”

哗然声此起彼伏炸开朝堂。

老匹夫冠缨微颤,笏板却稳稳指向邵小爷:“黄口小儿!江州田亩皆有鱼鳞册为证!”

“鱼鳞册在此。”邵小爷得意洋洋地从怀中掏出本泛黄册子,封皮粘着蛛网,“昨夜户部档房梁上找到的,赵主事藏东西的癖好真别致。”翻开某页,被蛀虫啃出的窟窿正好圈住“王”字田界。

听到这,朱瘟扳指突然脱手,翡翠磕在金砖上裂成两半。

他赤足踩过碎片,雪袜浸出血痕:“传朕旨意,彻查.…..”

“皇儿且慢。”太后鎏金护甲叩响凤座,嗓音清丽威慑:“邵郎中这般能耐,可查出江州堤坝为何溃于蚁穴?”

邵小爷闻言掌心沁出丝丝冷汗,那堤坝图纸他见过,双鱼嘴闸口的改良痕迹至今还在袖中草稿上。但在此刻却只能垂首吃哑巴亏,“臣愚钝,只查银钱不明之案。”

暴君斜睨着他,琥珀色竖瞳流转晦暗,半晌,拂袖而去。

退朝时,邵小爷在宫墙拐角被王相拦住,对方蟒袍上的仙鹤补子少了个眼睛,正是方才争执时被扯落的金线。

“邵大人年轻气盛,可知江州堤坝用的杉木,都产自吕家林场?”

“下官只知杉木浮水,做不得堤基。”他亮出半截被白蚁蛀空的木楔,“倒是适合雕棺椁。”

“你!”老匹夫气得欲要吐血,“你给老夫等着!”便甩袖离去。

我等着在您老人家坟头蹦野迪~~~

邵小爷腹诽,抬起双手对着那有些佝偻的背影竖起中指。

回衙途中,邵小爷脚步一转拐进西市茶寮,跑堂递来的粗瓷碗底粘着字条,墨迹被茶汤晕成团,是夜枭卫的密报。

他蘸着茶水在桌面勾画,忽见倒影里多了个戴斗笠的老农。

“大人行行好。”老农颤巍巍递上破碗,掌心茧子位置恰是常年握刀所致。

那碗底粘着粒带血的稻谷,谷壳刻着微缩的“兵”字。

军粮掺沙!邵小爷抛下铜钱,稻粒入袖时摸到刀刃划痕。

呵…

朱病瘟竟派来个死士!

申时三刻,邵小爷蹲在太仓谷堆旁验粮,陈米霉味刺鼻,他抓起把稻谷扬向空中,突然被斜刺里冲出的粮官撞翻。

那人官靴底沾着的红泥,与王相别院后山的马场完全一致。

“下官失礼!”粮官跪地时袖中掉出把金钥匙,形制与火药局地窖的铜锁相配。

邵小爷用靴尖挑起钥匙,“本官近日丢了个妆奁,倒是劳驾诸位帮着找找。”钥匙掷向粮堆的刹那,仓顶突然坠下来个麻袋,砸出的新米里混着带血糠皮。

操!

敢情搁这呢…江州赈灾粮!

“邵大人好生聪慧。”暴君低沉压迫的嗓音从谷堆后传来。

他披着沾满糠灰的玄氅,银发间栖着只偷食的麻雀,“这太仓的米,可比你那鞋垫软和?”

“臣的鞋垫只承得住陛下赏的福泽。”邵小爷扒开麻袋,露出底层发黑的军粮,“比不得这掺了人血的禄米。”

酉时暮色染窗,邵小爷在值房发现盏蹊跷的油灯。

只见那灯座刻着户部徽记,灯油却是兵部武库用的防火脂。

他捻起灯芯嗅了嗅,突然砸碎灯罩,鎏金夹层里掉出半张边关布防图,墨迹未干。

邵小爷盯了良久,首到听见更夫打更,才拎着残图推开暴君寝殿门。

朱瘟正慵懒地斜倚在榻上玩九连环,赤足浸在药汤里,脚踝旧疤被泡得发白:“爱卿这夜闯禁宫的毛病,倒是愈发像朕。”

“臣在学陛下养雀儿。”邵小爷谄笑着将布防图按在药汤旁,“就是这雀儿爱往边关飞,臣怕它折了翅膀。”

话音刚落,那暴君突然粗暴地拽过他手腕,九连环“咔嗒”套住两人手指:“折了翅的雀儿,才肯乖乖蹲金笼。”铜环相撞声里,他忽觉掌心被塞入枚温热的虎符。

他知道…

这是用冰裂纹瓷仿的赝品提醒他夺兵权呢。

邵小爷知会地退出寝殿,忽见城隍庙方向升起孔明灯,他疾步赶去时,见三只野猫为争夺一块小鱼干撕咬。

恰时断墙后闪过道黑影,柱上钉着张密信,信纸浸过明矾水,他将纸张放在烛火上烤,显出江州堤坝的真相是吕家林场的杉木,全被换成王相别院的朽杨。

哈哈哈妙啊蛀虫开会这么玩是吧!他一脚踹翻供桌,惊起梁间栖鸽,官袍沾的香灰扑簌簌落下,恍若一场迟来的雪。

霜露雾中,邵小爷盯着城隍像手掌的裂纹,那缝隙里塞着枚生锈的箭簇,他仔细看了几眼,制式与兵部武库的截然不同。而这箭杆上缠着的葛布,竟是边关戍军的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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