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凌晨三点半突然收了势,只余檐角滴水叮咚。
林默把旧外套的领口往上拽了拽,药店里买的廉价中药味混着雨水腥气钻进鼻腔——这是他特意选的老款外套,袖口磨得起球,前襟还沾着褐色药渍,像极了长期跑医院的慢性病患者。
仁康健康咨询中心的玻璃门在他推过时发出吱呀轻响。
前台王丽正趴在桌上打盹,听见动静猛地抬头,发梢沾着的碎发被空调风吹得乱颤。
林默注意到她眼底的青黑比三天前更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塑料挡板上己经被抠出几个白印子。
"张医生在吗?"林默咳嗽两声,把伪造的诊断书拍在台面上。
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是他特意用砂纸磨过的,"我这肝......"他指尖点了点右上腹,"疼得睡不着,朋友说张医生这儿调理得好。"
王丽的目光扫过诊断书,瞳孔突然缩。
她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拿诊断书的手在发抖:"您...您稍等,我去叫张医生。"
"不用。"林默按住她手背,力度不大,却像块压秤砣,"我就是来开点止疼药,小王啊,我上个月来的时候你还给我倒过茶呢。"他拇指碾过她腕骨,能摸到突突的脉搏,"你看这雨下得,我老伴儿还在家等我......"
王丽猛地抽回手,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抬头时笑容比哭还难看:"陈医生今天值班,张医生在里间......"
"陈医生?"林默挑眉,"陈伟?"他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火星子在暗处明灭,"我记得陈伟上个月去国外参加学术会了?"
王丽的脸瞬间煞白。
她盯着林默指间的烟,喉结动了动:"您...您抽烟?
张医生说诊所不让......"
"戒不掉。"林默吸了口,烟雾裹着药味散在空气里,"小王啊,你说我这病,是不是得用点特殊药?"他压低声音,"我儿子在码头仓库当搬运工,说上个月有批冷冻箱,从东南亚过来的......"
王丽突然站起来,椅子"哐当"撞在墙上。
她后退两步,后背抵着文件柜,柜顶的招财猫摆件晃得叮当响:"我、我去叫医生!"
林默没拦她。
他看着王丽跌跌撞撞往里间跑,余光扫过前台下方——半开的抽屉里露出半截粉色账本边角,和三天前在孙浩家发现的便签纸纹路一模一样。
他掐灭烟蒂,弯腰装作系鞋带,指尖扫过抽屉边缘的灰尘——有新鲜的划痕,是最近被频繁打开的痕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瑶发来的消息。
林默走到窗边,玻璃上还凝着雨珠,他用袖子抹出块干净的地方,屏幕光映在脸上:"18年失踪的周阳DNA与第三起死者匹配,染色体核型显示死者实际为女性。"
他的指节捏得发白。
周阳是父亲案卷里最后一个登记的失踪者,当时解剖室照片里的少年......林默喉结动了动,抬头正看见王丽从里间出来,眼眶泛红,右手藏在身后。
"张医生说您这情况得做个详细检查。"王丽的声音发颤,"跟我来暗房。"
暗房的门在身后锁上时,林默听见机械锁扣的轻响。
墙上的紫外线灯刺得人睁不开眼,他眯着看王丽踮脚去够墙上的密码盒,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密码盒下方有个微型摄像头,红灯正一闪一闪。
"王小姐。"林默突然开口,"你女儿今天没去幼儿园吧?"
王丽的手猛地顿住。
她转身时眼眶通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你跟踪我?"
"我只是知道,"林默掏出警官证,金属边缘在紫外线下泛着冷光,"上周三下午三点,你抱着发烧的朵朵去了社区医院,缴费单还在你包里。"他逼近两步,阴影笼罩住王丽,"陈伟的诊所为什么要伪造器官捐赠书?
孙浩儿子的配型报告为什么在暗房?"
王丽突然跪下来,眼泪砸在地面:"我不知道!
我就是个收钱记账的!
账本在密码盒里,密码是朵朵的生日,1107......"她抬头时脸上都是泪痕,"求你别抓我,朵朵她爸去年走了,就剩我们娘俩......"
"站起来。"林默伸手拽她,指尖触到她手腕内侧的淤青——是新伤,呈指甲状,"谁打的?"
王丽猛地缩回手,摇头像拨浪鼓。
密码盒"咔嗒"打开的瞬间,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默把账本塞进怀里,拉着王丽躲到仪器后面。
透过暗房的毛玻璃,他看见张强的影子——右耳后一道刀疤从鬓角延伸到锁骨,和老陈说的监控画面分毫不差。
"王丽!"张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谁让你带客人进暗房的?"
王丽浑身发抖,指甲掐进林默手背。
林默按住她的嘴,听见张强的脚步声在暗房门口停住,接着是指纹锁的轻响——密码盒的红灯突然开始急促闪烁,是被远程触发了警报。
"不对劲。"张强的声音更近了,"把监控调出来。"
林默摸向腰间的配枪,却触到王丽冰凉的手。
她在他掌心写:"后窗有铁栅栏,能钻出去。"
暗房后窗的铁栅栏果然有根是活动的,锈迹被蹭掉了一片。
林默把账本塞给王丽:"拿好,去市局找苏法医。"他推着她翻窗,自己则转身走向门口——张强的影子己经遮住了毛玻璃的光。
"张医生。"林默整理好外套,露出肝癌诊断书,"小王说您这儿能开进口止疼药......"
张强的目光扫过他的袖口——刚才翻窗时蹭到了铁锈,他记得自己穿的是旧外套,可这抹红锈太新鲜了。
张强的瞳孔缩了缩,右手摸向白大褂内侧,那里鼓着硬物,像是枪柄。
走廊尽头的电话突然炸响。
张强侧头的瞬间,林默看见他后颈的肌肉绷成一条线。
电话铃响了七声,张强接起,声音突然放软:"刘总?
货己经备好了,明早就能......"
林默的拇指抵在手机录音键上,雨又开始下了,打在暗房后窗的铁栅栏上,像极了十五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就是在这样的雨声里,抱着他说"小默,要做个好警察"。
"张医生?"林默咳嗽两声,"药......"
张强挂了电话,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
这次,林默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狼的光——饥饿,警惕,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王先生是吧?"张强的笑容像贴上去的,"您这病,得用点特殊疗法。"他朝里间抬了抬下巴,"跟我来。"
林默跟着他走,经过前台时瞥见王丽的椅子还倒在地上,招财猫摆件摔在角落,红漆剥落处露出里面的白塑料——和案卷里37号基金的标识,颜色分毫不差。
走廊尽头的门开了条缝,里面飘出福尔马林的甜腥。
林默摸了摸怀里的微型定位器——刚才翻窗时己经贴在密码盒上了。
他望着张强的背影,右耳后的刀疤在灯光下泛着青,突然想起苏瑶的消息:死者是女性,身份被替换......
"叮——"
张强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他低头看了眼屏幕,脚步猛地顿住。
林默看见他的指节捏得发白,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王先生,今天不早了,您先回去,药明天让小王给您送家里。"
林默知道,张强一定是收到了监控警报。
他退到门口,指尖擦过门框上的灰尘——新鲜的,是刚才有人匆忙离开时蹭掉的。
"那行。"林默笑了笑,"张医生记得让小王把药送来,我老伴儿还等着呢。"
他推开门,雨幕重新裹住身体。
回头时,看见张强正站在玻璃门后,右手始终按在白大褂内侧。
诊所的霓虹灯不知何时全灭了,"仁 健康咨询中心"几个字在雨里忽明忽暗,像某种即将断裂的信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瑶的语音:"林队,周阳的失踪档案里,最后目击者说他进了码头37号仓库......"
林默抬头望向37号仓库方向,那里的路灯在雨里摇晃,像团随时会熄灭的鬼火。
而他知道,仁康诊所的暗房里,张强正盯着监控画面里那个穿旧外套的背影,手指己经按在了销毁键上。
雨丝顺着林默的帽檐砸在锁骨上,他的鞋跟碾过水洼时刻意放轻了力道——诊所外的梧桐树下停着辆黑色帕萨特,引擎未熄,排气管的白雾在雨幕里散成一团模糊的灰。
这是他出门时余光扫到的异常:半小时前经过时,这车还停在街对面的便利店门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瑶的定位共享。
林默摸出手机的瞬间,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左侧巷口传来胶鞋碾过积水的声响,很轻,却带着刻意压低的频率。
他抬头看向便利店的玻璃橱窗,倒影里,两个穿黑色连帽衫的身影正从巷尾拐出来,袖口鼓着硬物,是短棍或刀把的形状。
诊所里,张强的白大褂被他扯下来摔在密码盒上。
监控画面里,穿旧外套的男人(林默)正站在便利店橱窗前,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动——那不是看时间的动作,是发送消息。
张强的指节抵在键盘上,指腹沁出的汗渍在"删除"键上洇开个半圆。
他点击调取暗房监控,画面跳转到半小时前:穿旧外套的男人弯腰系鞋带时,指尖在抽屉边缘抹过,那不是自然动作,是在检查指纹;暗房后窗的铁栅栏被撬动时,他的袖口蹭到了铁锈,却在转身时用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遮住了那块红印——这根本不是普通患者,是警察。
"刘总,货可能要延期。"张强对着手机低笑,拇指却重重按在销毁键上,"有只苍蝇闯进来了,得先拍死。"他抬头看向墙上的电子钟,23:47,足够让手下在十分钟内解决问题。
林默把手机揣回口袋,掌心悄悄摸向腰间的配枪。
便利店的霓虹灯在雨里晕成一团暖黄,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水洼里晃出两个重叠的轮廓。
左侧的脚步声更近了,他数着步数:七步,五步,三步——对方停在离他两米远的位置,潮湿的橡胶味混着烟草气涌进鼻腔。
"哥,借个火?"左边的连帽衫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
林默转头的瞬间,右边的身影突然欺近,右手从袖管里抖出根伸缩棍,金属摩擦声在雨里格外刺耳。
"王先生好雅兴,大半夜逛便利店?"
张强的声音从帕萨特里传来。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半,刀疤在路灯下泛着青,像条爬在脖子上的蜈蚣。
他手里夹着烟,火星子明灭时,林默看见副驾驶座上放着个黑色密码箱——和诊所暗房里的同款。
"张医生不是说明早送药吗?"林默后退半步,后背贴上便利店的玻璃墙,目光扫过墙角的红色灭火器箱。
箱门没关严,金属搭扣在雨里闪着冷光。
"药?"张强嗤笑,烟蒂被他弹进雨里,"你怀里揣的账本,可比药金贵多了。"他抬了抬下巴,左边的连帽衫突然冲上来,伸缩棍照着林默的膝盖砸下。
林默侧身避开,右手扣住对方手腕往怀里一带,肘部狠狠撞向那人肋下——十五年前父亲教他的擒拿手,此刻疼得连帽衫倒抽冷气,伸缩棍当啷掉进水洼。
右边的连帽衫趁机从后腰抽出弹簧刀,刀刃弹出的脆响让林默的瞳孔缩紧。
他踢开脚边的塑料垃圾桶,锈铁皮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惊得刀手顿了顿。
这空隙足够他摸出配枪,保险栓的轻响在雨幕里格外清晰。
"警察。"林默把警官证甩在水洼里,证件壳在水面上打了个转,"现在放下武器,还能算自首。"
张强的笑声从车里传出来,带着几分癫狂。
他推开车门,白衬衫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露出腰间的枪套:"自首?
你以为这城里有几个警察能活着审我?"他摸向枪柄的手突然顿住——远处传来警笛的尖啸,由远及近,像根刺穿雨幕的银线。
"看来你的支援到了。"张强的拇指抵住枪套搭扣,目光扫过林默怀里鼓起的账本,"但你觉得,他们能赶上吗?"他猛地拔枪,枪口对准林默的心脏。
林默的手指扣住扳机,余光却瞥见左边的连帽衫正弯腰去捡伸缩棍。
警笛声更近了,他能听见轮胎碾过积水的轰鸣。
雨珠砸在灭火器箱的玻璃上,裂出蛛网似的纹路——箱里的红色灭火器,手柄正对着他的方向。
"张医生。"林默突然笑了,"你说,要是这灭火器炸了......"
张强的瞳孔骤缩。
他刚要扣动扳机,林默的脚己经踹在灭火器箱上。
玻璃碎裂的脆响混着警笛的尖啸,红色灭火器"哐当"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