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瞬间,林默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个“手术手套”的发现,像一颗投入浑浊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之下,或许就藏着他苦苦追寻的真相。
他没有片刻迟疑,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刘振东的案发现场,警灯闪烁的光芒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市局法医中心的灯火依旧通明。
苏瑶早己等候在解剖室外的观察区,她面前的显示屏上,正循环播放着李威尸检时拍摄的指甲细部照片。
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犀利的眼眸,此刻却写满了专注与探究。
“情况怎么样?”林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
苏瑶指了指屏幕:“我己经让技术队重新对李威指甲内的纤维进行了高精度光谱分析,并且与我们医院库存的各品牌蓝色一次性手术手套样品进行了比对。结论……非常确定,就是来自‘蓝盾’牌医用级丁腈手套,我们医院也是这种手套的采购大户。”
林默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屏幕,那几根微不可察的蓝色纤维,在显微镜下呈现出独特的网状结构。
“蓝盾牌……”他低声重复,脑中飞速运转。
一个专业的杀手,会使用如此常见的医用耗材吗?
这不符合刘振东案中那种特种细线的风格。
“但这还不是最诡异的。”苏瑶忽然侧过头,虽然死后肌肉会松弛,但在死亡瞬间的剧烈刺激下,某些残留的微表情,如果捕捉及时,是可以提供线索的。”
林默心中一动:“你发现了什么?”他知道苏瑶在这方面的能力,她总能从死者冰冷的面容上,读出常人无法察觉的讯息。
“惊讶,但不纯粹是恐惧造成的惊讶。”苏瑶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更像是一种……错愕,一种‘怎么会是你’的难以置信。通常,遭遇陌生人突袭,恐惧会占据主导。但李威脸上的残留表情,混杂着一种对意外出现的‘熟人’的震惊。”
“熟人?”林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李威认识的人,或者……凶手伪装成了李威信任的某种身份?”
“很有可能。”苏瑶点头,“结合他指甲里的手术手套纤维,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凶手在接近李威时,可能就是戴着这种手套,甚至可能穿着类似医护人员的服装,让李威在毫无防备,甚至可能以为是接受某种‘帮助’或‘检查’的情况下被近身。”
这个推论让林默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凶手能如此轻易地让受害者放下戒心,那么他的伪装能力和心理素质,都远超一般罪犯。
“手术手套……熟人作案……或者伪装接近……”林默沉吟着,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脑海中串联。
第一个案发现场的医用手套纤维,第二个案发现场的特种细线。
两种截然不同的作案工具,却可能出自同一双手。
“蓝盾牌丁腈手套,”林默猛地抬起头,尤其是近期,如果有人大量或者异常领用,会不会留下痕迹?”
苏瑶眼睛一亮:“没错!如果是本院人员作案,或者通过内部渠道获取,我们或许能从后勤采购和科室领用记录中找到线索!”
“立刻去查!”林默当机立断,“我需要调阅市一院以及周边几家大型医院最近三个月内,所有‘蓝盾’牌蓝色丁腈手套的采购、入库和领用记录,特别是是否有异常的大批量出库,或者流向了非医疗核心部门的记录。”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默和苏瑶以及几名技术队的警员,立刻投入到浩如烟海的数据排查中。
市一院的后勤科被连夜叫来配合,电脑屏幕上不断刷新着一行行枯燥的数字和文字。
汗水浸湿了林默额角的发丝,但他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
两个小时后,一名年轻的技术警员突然发出一声低呼:“林队!苏主任!你们看这个!”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出库单,一周前,市一院通过正常的采购流程购入了一批“蓝盾”牌手套,但其中有五箱,共计五千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分发给各个临床科室,而是被一个名为“康民私人诊所”的机构以“紧急医疗援助调拨”的名义提走了。
“康民私人诊所?”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在这样一个连环凶案的关键节点,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私人诊所,突然大量调拨了与第一起命案现场物证高度吻合的手套,这绝非巧合。
“查!立刻查这家诊所的背景!法人,地址,经营范围,所有的一切!”林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寒冬的冰棱,掷地有声。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首抵核心。
苏瑶在一旁迅速补充道:“同时,让信息中心核查这家诊所的医护人员名单,看看是否与死者李威或刘振东的社会关系有任何交集!特别是李威,他本身就是医生,是否存在业务往来或者私人恩怨?”
“技术队,跟我出现场!”林默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其余人,继续深挖诊所信息,有任何发现,立刻向我汇报!”
夜色如墨,警笛划破了城市的宁静。
数辆警车风驰电掣般驶向“康民私人诊所”的登记地址——城西一处略显偏僻的旧式商业街。
这条街在夜晚显得格外冷清,大部分店铺早己关门,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众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诊所位于商业街的尽头,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小楼,招牌上的“康民私人诊所”几个字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呀”声。
一楼的玻璃门紧闭,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林默打了个手势,几名特警队员迅速上前,占据有利地形。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尘土混合的气味,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破门!”林默低喝一声。
沉重的破门器撞击在玻璃门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玻璃应声而碎。
特警队员鱼贯而入,枪口警惕地指向每一个角落。
“安全!”
“一楼安全!”
“二楼搜索完毕,安全!”
对讲机里传来队员们简洁的报告。
林默紧随其后,踏入诊所内部。
正如他预料中最坏的情况——人去楼空。
诊所内的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几张办公桌椅,一个药柜,一间小小的诊疗室。
空气中除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还多了一丝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桌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己经有一段时间无人打理。
然而,就在林默目光扫过前台时,一个突兀的细节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前台的电脑屏幕是黑的,但旁边一台小巧的针式打印机,竟然还在运作!
“咔哒……咔哒……咔哒……”
在寂静的诊所内,打印机工作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啄木鸟,一下下敲击着众人的神经。
一张A4纸正缓缓地从打印机中吐出,上面是熟悉的排版和字样。
林默快步上前,一把抓起那张尚带着余温的纸。
纸张上打印的,赫然是《都市日报》!
而内容,正是那诡异的第37版!
与前两个案发现场如出一辙,仿佛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精心布置的挑衅。
“混蛋!”一名年轻警员忍不住低骂出声。
凶手竟然如此猖狂,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留下这样的“纪念品”。
林默的脸色冷得像冰,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报纸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这无疑是凶手在向他们示威,表明他早己洞悉警方的动向,并且从容脱身。
“林队,这里!”苏瑶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一丝急促。
林默立刻转身,只见苏瑶正蹲在一个布满灰尘的储物柜旁,手中拿着一盘小型的监控录像带。
“这个柜子被撬开过,锁芯是新的损坏痕迹。”苏瑶指着柜门,“里面很空,但我在最里面摸到了这个。看样子,凶手走得匆忙,或者认为我们不会注意到这种老式的录像带。”
“立刻带回局里,让技术科用最快速度修复和播放!”林默命令道,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如果录像带记录下了什么,或许能成为新的突破口。
一个小时后,市局技术科的分析室内,经过紧急处理的录像带终于在播放器中开始转动。
屏幕上先是一片雪花,随即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监控摄像头的角度似乎是从诊所二楼的一个隐蔽角落俯拍一楼大厅。
画面质量不高,但足以辨认。
时间戳显示是昨天下午三点左右。
画面中,诊所内空无一人。
突然,一道身影从二楼的楼梯口匆匆走了下来。
那人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帽子,将自己的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走到前台,似乎在操作着什么,然后迅速离开了诊所,消失在门外。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不到三十秒。
“把画面定格在他转身的瞬间,放大!”林默沉声道。
技术人员立刻操作,画面被定格放大。
尽管面部被遮挡,但那人的身形、步态,以及白大褂下隐约露出的手腕……
“是他……”苏瑶倒吸一口凉气,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身形……太像了……太像李威了!”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
李威?
那个本该是第一个受害者的人?
如果画面中的人真的是李威,那么之前所有的推论都将被颠覆。
难道李威根本没死?
他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可他指甲里的纤维又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林默低声自语,但眼前晃动的画面却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如果李威没死,那第一具尸体是谁?
或者,这根本就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误导?
“林队,”一名警员急匆匆跑了进来,“我们查了诊所的用电记录,这台打印机是从昨天下午三点半开始间歇性工作的,内容设定为循环打印第37版报纸。”
昨天下午三点,酷似李威的人离开。
三点半,打印机开始工作。
时间上完美衔接。
“立刻对李威的社会关系进行重新梳理!”林默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如果李威还活着,并且是凶手,那么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伪造自己的死亡现场?
“还有,全市范围内通……”
他的话还未说完,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
林默皱了皱眉,示意众人安静,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经过处理的、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不辨男女,不带任何感彩:
“林队长,查案辛苦了。”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那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重要的是,你父亲的案子,真的结了吗?”
如同晴天霹雳,这句话狠狠砸在林默的心头!
他父亲的案子……那个十五年前被草草定性为意外牺牲的悬案,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痛!
林默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栗。
这通电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己久的记忆闸门,也将眼前的连环凶案,引向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漩涡。
他刚想追问,电话那头却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照出他脸上冰冷而坚毅的线条。
他知道,一场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他,己经没有退路。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哭喊,似乎有人正试图冲破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