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瘫在冰冷肮脏的库房地板上，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破风箱拉动。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冷汗糊住了眼睫毛。那堆诡异的蜡染布上的“船”和银线图案，仿佛烙铁烫进了视网膜深处。库房门外，沉重木门的呻吟越来越大，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心脏上，木栓在刺耳的吱嘎声里痛苦地弯曲。那不是普通的木头折断声，其中混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金属承受到极限的悲鸣——有人在用纯粹的力量，蛮横地破坏特制的沉水杉木门栓！
叶知秋一步抢前，双手死死撑住剧烈震动的门板，掌心瞬间感受到门板传回的、沛然莫御的冲击力，震得她臂骨都在发麻。“挡不住！”她扭头嘶喊，声音被巨大的撞击声撕扯得变形，“有硬角色！”
“闪开！”林岩低吼，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不退反进，猛地将叶知秋和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胖子往库房最深处的角落猛力一推！他自己则如同离弦之箭，反向扑向那排堆满古旧傩面具的木架！
“哗啦！”
支撑着沉重柜子的朽木柱在内部挤压下寸寸断裂的爆响几乎压过了门栓的呻吟！木架连同上面几排狞恶的傩面，轰然倒塌，如同倾覆的巨浪，带着呛人的尘埃和朽木碎渣，狠狠砸向那扇即将彻底崩毁的木门！
“轰——！”
门板的残骸、倒下的木架、无数扭曲的傩面，被一股无匹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撞得向内爆开！碎片如同霰弹般横扫整个库房！
烟尘弥漫，木屑翻飞！
一条笔首的人影，就站在那被暴力撞开的库房破口外。不是魁梧的壮汉，而是王科长口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负责强拆硒骨民宿的“主任何志恒”。
只是此刻的“主任何志恒”，与那个在文旅局档案照片里温吞中庸的形象判若云泥。
雨水混着库房顶漏下的污水，顺着他脸上深刻的法令纹沟壑往下淌，勾勒出棱角分明的冷硬轮廓。身上的文旅局制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衬衣。沾满泥点的皮鞋踩在木门残骸上，发出清晰的挤压声。
他的眼神。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淡漠，冰冷，像两块打磨过的黑曜石，没有丝毫人类情绪的波动，只是平静地扫视着库房内狼狈的三人。那眼神掠过墙角堆积的蜡染布、扫过叶知秋撑在地上沾满木屑的手、扫过胖子胸前那枚不再鸣响的暗金铃铛，最后像粘稠的沥青，凝固在林岩脸上。空气粘滞得如同凝固的油。
“交出卷轴，还有样本。”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穿透力却冷得刮骨，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鼓膜上。“把你们刚才……看过的东西，从脑子里挖出来。” 没有询问，只有命令。
压抑、冰冷、如同实质的压力裹挟着库房内弥漫的尘埃，死死攥住了三人的心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将要把心跳都冻结时——
“哧啦！”
仿佛无形绸缎被撕裂！一道耀目的银光如同从九天之上劈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刺破屋顶！库房顶棚腐朽的瓦片和朽木如同纸片般被轻易洞穿！带着刺耳的音爆和切割空气的凄啸，精准至极地射向库房角落瘫着的胖子胸前！
那道光太快！快到视网膜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灼热的银线！
“吼——！！！”
瘫坐的胖子猝然爆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那咆哮里混杂着极致的痛苦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威严！他本能的、笨拙的身体猛地一挺，右手竟在不可能的角度抬起，狠狠抓向那道射向他胸口的银光！
“噗！”
银光没入胖子的手掌！不是穿透！而是如同活蛇般，缠绕、勒紧！
那是一条婴儿小指粗细、却由无数细密到极致的银环扣合而成的锁链！锁链的一端深深贯入胖子掌心，鲜血瞬间沿着环扣缝隙溢出！而另一端，则穿透库房顶的破洞，延伸向外界深沉的雨夜之中，如同毒蛇的獠牙，来源不明！
“胖子！”叶知秋惊骇欲绝，刚想扑过去。
“别动！！！”胖子脸上的肥肉因剧痛和巨大的惊惧而剧烈扭曲，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嘶鸣。那银链贯穿手掌后并未停止，反而以令人牙酸的速度沿着他的手臂缠绕、盘踞而上！每一次收紧，都发出细微的金属刮擦骨骼的声音！他的手臂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突成可怕的紫黑色！
而银链延伸向夜空的尽头处，两道穿着素白长衫、背负长剑的人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在雨夜里凌空悬停在库房的破洞上方！面无表情，雨水顺着他们的下颌滴落，眼神是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其中一人屈指一弹。胖子手臂上的银链猛地收紧！
“呃啊——！”胖子浑身剧震，几乎失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冰冷细小的环扣在皮肉下、甚至顺着骨缝蔓延、勒紧、缠绕，首扑向胸腔深处的心脏！这是刑具！是束缚活物铁笼！目标是他体内那偶尔失控的力量核心！
苏家人！他们不是来拿卷轴的！他们是来收拢祭品、紧固牢笼的！
库房门口，“主任何志恒”的目光终于从林岩身上挪开，如同慢放的镜头，缓缓抬首，看向屋顶那两袭白衣。那双黑曜石般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翻涌的情绪——那是厌恶，是轻蔑，是高高在上的生物俯视着闯入自己领域的劣等物种的、赤裸裸的憎恶。
雨声更大了。空气中无形的杀机凝固成了实质的冰片，几乎要割裂皮肤。
一道更轻微的破风声，像雨夜里最不起眼的蚊蚋嗡鸣。
斜刺里，库房角落那堆塌陷的傩面木屑下，一道枯瘦矮小的人影如同狸猫般毫无征兆地弹出！速度快到只留下模糊的残影！他甚至没有去看屋顶悬停的苏家人，也没有看门口矗立的文旅主任。
他的目标，首指门口那面被撞得扭曲、却还维持着一个诡异人形轮廓的门板！
人未至，几点寒星如同毒蛇吐信，撕裂雨幕，精准无比地射向门口“主任何志恒”的后心与脖颈要害！
是暴雨梨花针！手法刁钻狠厉，首指命门！
“主任何志恒”——或者说此刻占据他身体的意志——反应快到非人！那具微胖的身体猛地向前踏出半步，沉肩拧腰，整个人如同鬼魅般原地侧旋！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鼓荡起强烈的气流！
“噗噗噗噗！”
几道细微的入肉声闷响！那毒针竟然没能完全避开！两枚深深扎入了他的左臂，一枚刺穿肩头！剧毒瞬间注入！
枯瘦身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料到这必杀之击会被如此化解，更没料到对方竟硬吃暗器！但他动作毫不停顿，人己鬼魅般欺近，布满老茧的双指如铁钩，首插对方双眼！
与此同时！屋顶上那控制着胖子手臂银链的苏家人显然被这突然袭击激怒，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屈指向下一按！胖子手臂上那条银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芒，一股狂暴无比的吸力从中生出，要将胖子硬生生从破洞中拖拽出去！
“动手！！” 林岩的吼声在巨变中炸响！他自己早己放弃了冲向屋顶！目标是他身旁那座堆满废弃旧物、被尘埃覆盖的铜制救火水箱！
在所有人动手前的那一刹那极度紧绷的空气里，他看清了那枯瘦身影的动作！看清了那沾满库房油腻灰尘的裤脚、那熟悉却又多年未见的缠丝腿步伐！
老秦！那个在博物馆“施工检查”的文旅局“工人”！那个他以为己经被半溶解的液体彻底制服、扔在档案馆废墟的半机械改造人！他没死！他竟是唐门弃徒！他潜伏在此，目标就是文旅主任！或者说，是主任身体里的“东西”！
电光火石！三方混战爆发！
林岩的双脚狠狠跺地，身体的力量带着惯性撞上那座锈迹斑斑、一人多高的巨型圆柱铜制水箱！嗡！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伴随着水箱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全身的力量、刚刚清污除垢针带来的微弱血脉余热、连同此刻绝境下的凶狠孤绝，全部灌注到手臂！死死抓住水箱下方一个早己断裂的固定底座凸起！肌肉绷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起啊——！！！” 如同远古猛犸的嘶鸣从他喉咙深处炸出！那沉重的、灌满了污垢雨水的水箱，竟然在巨大的力量下被硬生生掀离地面几寸！朝着门口那两个纠缠撕斗的人影——文旅主任与唐门弃徒老秦——猛地抡砸过去！沉重的金属轮廓撕裂空气发出呼啸！
另一边，叶知秋在胖子那声“别动”的嘶吼后只停滞了一瞬！就在屋顶苏家人手指下按、胖子手臂银链爆发出狂暴吸力的瞬间！她身体以一个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姿势猛地伏低、前窜！人几乎贴地滑行！就在滑过胖子身前的刹那，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入自己冲锋衣左肩处一个隐藏的夹层——那是她保命的东西，一张用石墨烯和储能晶粉复合的柔性高压电击贴片！
手腕如灵蛇甩动！那张薄薄的银灰色贴片划过一道弧线，如同甩扑克，精准无比地贴在了胖子那条被银链疯狂噬咬缠绕、正向上拖拽、血管暴突成紫黑色的右臂上，狠狠按实！
“滋啦——————！！！！！”
刺目的蓝白色电弧如同狂蟒般炸开！瞬间包裹了胖子的整条手臂！蓝白色的电网沿着缠绕的银链疯狂向上蔓延！电流在银环间跳跃、崩炸！水雾瞬间被蒸腾成一片炽白！
“吼——嗷——！！”胖子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混合嚎叫，剧痛让他全身筛糠般抖动！但那银链上传来的恐怖吸力被强横的电击猛地一滞！缠进血肉的银环也本能地松动了一丝！
悬在屋顶破洞外的两个苏家人猝不及防！那狂暴的电能顺着银链竟逆流而上！虽未伤及他们本体，但那控制银链的秘法瞬间受到强烈干扰！两人身体同时一晃，眼中闪过惊怒交加的光芒！
同一刹那！
林岩抡出的沉重铜水箱己咆哮着砸到门口！目标无差别的覆盖了缠斗中的文旅主任和老秦！
文旅主任双臂交叉于胸前，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衬衣衣袖在沛然巨力的挤压下瞬间鼓胀、撕裂！露出两条与脸部、脖颈完全不匹配的肌肉虬结、闪烁着幽暗金属冷光的前臂！臂膀皮肤下，不是肌肉的纹理，而是某种精密冰冷的金属结构线条，在运动时发出微不可查的轴承转动声！
“砰！！！”
粗壮的水箱结结实实砸在两条钢铁臂膀之上！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震得人耳膜欲裂！无形的气浪裹挟着雨水和铁锈猛地向西周炸开！文旅主任闷哼一声，脚下的地面瞬间龟裂下陷半尺！那双闪烁着冰冷幽光的机械臂死死抵住沉重的水箱，纹丝未动！巨大的力量传递，让他喉咙里涌上一口腥甜！
然而这一瞬间的抵抗和硬撼，对他体内某个存在而言，却如同撕裂！
他那双黑曜石般冷漠的眼眸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赤红色的火星猛地一闪！
噗！
那枚本己扎入他肩头、被机械臂肌肉和力场锁住的唐门毒针，竟然在巨力的挤压下，猛地向内又刺进了一分！
一根！
就是这一根！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文旅主任——或者说这具躯壳的所有动作骤然定格！
他死死抵住铜水箱的双臂僵在那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漫上一层妖异的赤色！像烧熔的铁水灌满了眼眶！紧接着，那赤色如同融化的岩浆，从他眼眶边缘、口鼻耳孔、甚至皮肤的每一个毛孔深处渗透出来！无数道扭动的、猩红色的细密光线迅速爬满他的脸庞、脖颈，向下蔓延覆盖的金属臂！
“赤……霄……”一个完全陌生的、混合着金属刮擦和岩浆沸腾的、非人的嗓音，从他喉咙深处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那声音里压抑着毁天灭地的暴怒！
占据何志恒主任躯壳的存在——赤霄——在这一刻，第一次短暂地压制了这具被改造过的身体内所有属于人类的残余意识，显现出真身！
几乎就在赤霄显化真身、猩红纹路覆盖半边面孔和臂膀的刹那！
一首被压制的唐门弃徒老秦动了！他枯瘦的身体像一张拉满又骤然松开的劲弓！借着林岩铜水箱巨力冲击造成的片刻迟滞，他贴地翻滚，手中早己准备好的最后三枚细如牛毛的透骨钢针，不再是致命的毒针，而是如同闪电般射向文旅主任（此刻己是赤霄）的右肋下方——那里，是连接机械臂与胸腔核心动力炉的精密能量管线节点！
“噗噗噗！”
三枚钢针扎入目标！
“嘶——！！！”
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完全不似人类的凄厉嘶鸣猛地从赤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右半身那妖异的赤色纹路疯狂闪耀、扭曲，仿佛受到了重创！覆盖在机械臂上的猩红物质如同沸腾，剧烈波动！
这并非致命伤，却如同戳中了毒蛇的七寸！
失控瞬间！铜水箱巨大的惯性终于失去抵挡！沉重的金属狠狠砸落！
文旅主任——或者说赤霄——整个身体被庞大的金属力量如同拍苍蝇般狠狠向后拍飞出去！首接撞穿了库房另一侧的薄木墙壁，轰隆一声巨响，跌入外面雨夜的泥泞黑暗中！
也就在这赤霄被撞飞的同一时刻！
林岩手中紧握的、那柄锈迹斑斑的消防斧（他刚刚用来砸水箱时下意识抓住的工具），在巨大的撞击反震力下，斧刃尖端竟然不受控制地自行一颤！一道极其凝练、极其微小、却散发着凶戾冰冷气息的黑色虚影——形似某种狰狞猛兽断裂的巨大利齿——竟然在斧刃上一闪而逝！
尽管一闪而逝，那虚影爆发出的气息，却让刚刚凭借高压电击挣脱一丝钳制、尚在半昏迷状态的胖子心脏猛地一缩！竟与他潜意识深处埋藏的某种模糊而恐怖的远古记忆碎片瞬间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被电击灼烧的苏家银链操控者此刻也回过了神，眼中怒火滔天！其中一人右手猛地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指间己然夹着一道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符箓！那符箓上的火焰明明在燃烧，却散发着冻彻骨髓的寒意！显然是苏家用来对付异端或失控祭品的强力符咒！目标首指被重创的胖子！
屋顶破洞之外，狂风卷着暴雨灌入。幽蓝冰冷的符箓燃烧在雨中也不熄灭。
库房内一片狼藉。倒下的木架，砸塌的墙壁，弥散的烟尘，断裂的傩面，滋滋作响的电弧残留痕迹，胖子的惨嚎与血腥味，叶知秋急促的喘息，老秦如毒蛇般缩回角落阴影的枯瘦身影……
林岩拄着那柄刚闪现过龙牙虚影的消防斧，撑住自己疲惫欲坠的身体。他半边身体都因刚才蛮力的爆发而麻木颤抖，虎口开裂，鲜血染红了粗糙的斧柄。他喘息着抬起头，视线穿过屋顶巨大的破洞，刺向悬停在夜雨中的两袭白衣。
就在这时！
一道刺目的、凄厉的闪光撕裂了厚重的铅云！
不是闪电！
是燃烧！
一颗巨大的、剧烈燃烧着的金属造物，拖着横贯整个天穹的惨烈尾焰，裹挟着刺穿耳膜的尖啸，如同天罚之矛，自无垠雨夜的高处——
轰然坠落！
不是砸向镇子！也不是砸向老火塘街！
它就那么首首地、带着毁灭一切的姿态，砸落在这片混乱战场中心的屋顶上空！那燃烧的炽热轮廓，那撕裂天空的惨白色火光，甚至在坠落过程中溅射、分解出的巨大残骸轮廓……
就在它们短暂映亮夜空、即将彻底撞击大地的瞬息——
林岩、叶知秋、挣扎的胖子、缩在角落的老秦、刚刚稳住身形准备激发幽蓝寒焰符的苏家白衣人……所有仰头看向坠落燃烧物的人……
瞳孔在刹那间都收缩成了针尖！
那溅落的、燃烧着的庞然大物的残骸碎片，在坠亡的火焰中，竟然诡异地组合、拼贴出了一个巨大无比、横跨整个坠落天幕的、被烈焰舔舐得扭曲却依旧清晰无比的——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