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水大营的聚将鼓声犹在耳畔轰鸣,而成都城下,黎明前的死寂己被彻底撕裂。王嵯巅身披重甲,立于临时堆砌的土台之上,冰冷的铁面覆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初露的惨淡天光下,燃烧着如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他俯瞰着脚下如同苏醒巨兽般的庞大军阵。
“攻城——!”
王嵯巅的声音如同炸雷,裹挟着金铁之威,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嘈杂。这声令下,不再是“尽屠之”的复仇咆哮,而是裹挟着西条王命的意志,沉重地砸向成都城头!
轰!轰!轰!
数十架巨大的撞城槌,被身披厚革的精锐士卒推动着,如同移动的山峦,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闷巨响,狠狠撞向包裹着铁皮的厚重城门!每一次撞击,都引得整个城垣为之震颤,城门上积累的灰尘簌簌落下。城楼上的唐军守卒在短暂的惊愕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滚木礌石、烧沸的金汁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举盾——!”前线督战的南诏将领嘶声咆哮。巨大的橹盾瞬间在撞城槌上方合拢,组成移动的钢铁穹顶。滚烫的金汁浇在蒙着湿牛皮的橹盾上,发出嗤嗤的怪响,腾起刺鼻的白烟。沉重的滚石砸下,橹盾剧烈震颤,盾下的士兵虎口崩裂,口鼻溢血,却死死顶住,半步不退!这是王命第一条——擒贼擒王的通道,必须打开!血与火,在城门洞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搅动、蒸腾!
与此同时,如同蚁群般的南诏步卒,扛着密密麻麻的云梯,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和号角声中,顶着城头倾泻的箭雨和擂石,向着高耸的城墙发起决死冲锋!箭矢破空的尖啸声、刀斧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者凄厉的哀嚎、滚石砸落地面和人体发出的恐怖碎裂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汇成一首地狱的序曲。城墙根下,尸体迅速堆积,黏稠的血浆浸透了泥土,在寒风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壳。每一架云梯搭上城垛,都意味着瞬间爆发出的惨烈白刃战。南诏士兵以命搏命,用血肉之躯在城头撕开一个又一个微小的缺口,旋即又被守军疯狂的反扑填平。
王嵯巅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越过血肉横飞的城墙,死死钉在成都城深处,那座象征着权力中枢的宏伟建筑群——剑南节度使府!他的帅旗高高扬起,麾下最精锐的“玄甲营”重装步卒,如同一把淬火的尖刀,在混战的人潮中强行劈开一条血路!他们舍弃了大部分辎重,只持利刃坚盾,沉默而高效地绞杀着沿途试图阻拦的唐军散兵,目标明确,首插节度使府的心脏!任何试图阻挡这股洪流的力量,无论是溃兵还是临时组织的街垒,都在玄甲营沉默而暴烈的冲击下瞬间瓦解、粉碎!这是王命的意志,任何阻碍擒杀杜元颖的绊脚石,都必须被无情碾碎!
剑南节度使府。曾经威严肃穆的节堂,此刻充斥着一种末日的疯狂与腐朽的甜腥气。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满地的狼藉——打翻的酒坛、破碎的瓷器、散落的文书、撕烂的锦绣屏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臭、熏香焚烧过度的焦糊味,还有一种……女人身上劣质脂粉和恐惧汗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杜元颖歪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虎皮交椅上,一身紫色的节度使常服皱巴巴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污秽的中衣。他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试图掩盖因纵欲和恐惧带来的青黑,却反而显得更加诡异可怖,如同戏台上即将落幕的丑角。他一手死死攥着一个镶满宝石的金杯,杯中的酒液不断泼洒出来,染红了虎皮;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揽着一个衣衫不整、瑟瑟发抖的歌姬,手指深深掐进她雪白的胳膊里,留下青紫的印痕。
“喝!都给本帅喝!”他嘶声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尖锐得变了调,眼中是彻底崩溃的赤红,“南诏蛮子?哈哈哈!一群土鸡瓦狗!待本帅的……待本帅的援军一到,定将他们……碎尸万段!剁成肉泥!”他猛地将金杯掷向跪在堂下、面如死灰的参军脸上,酒水和着血水顺着那参军的脸颊流下,“说!援军呢?!长安的圣旨呢?!为什么还没到?!为什么——!”
那参军浑身筛糠般抖着,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整个节度使府,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只剩下杜元颖癫狂的咆哮和女人压抑的啜泣在回荡。
“报——!!”一个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校尉连滚带爬地撞入节堂,声音带着濒死的绝望,“大帅!东……东门破了!南诏蛮兵……是玄甲营!他们……他们冲着府衙来了!挡不住了!”
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杜元颖所有的癫狂瞬间凝固。他脸上的脂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底色。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赤红迅速褪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的恐惧。他猛地推开怀中的歌姬,那歌姬如同破布娃娃般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玄……玄甲营?”杜元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细,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王嵯巅……他……他真敢……”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踉跄着从交椅上滑落,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双手徒劳地抓着光滑的地砖,仿佛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来人!快来人!顶住!给本帅顶住!”他嘶吼着,声音却虚弱得如同蚊蚋。
没有回应。节堂内外的亲卫,早己在绝望的恐惧中,或逃散,或加入了最后的、徒劳的抵抗。府衙外围,兵刃撞击的爆鸣、濒死者的惨叫、建筑倒塌的轰响,如同汹涌的潮水,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核心席卷而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杜元颖的心口。
“不……不能死……本帅不能死……”杜元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打翻了烛台,火焰舔舐着地上的锦缎,迅速蔓延。他慌不择路,一头撞进节堂后方堆满奇珍异宝的库房。璀璨的珠玉、绚烂的蜀锦、沉重的金锭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令人眩晕的光芒,却无法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他像一头绝望的困兽,疯狂地扒拉着那些冰冷的珍宝,试图将自己埋藏进去。他抓起一把金珠塞进怀里,又扯过一匹价值千金的青鸳纹蜀锦胡乱裹在身上——那青鸳的图案,正是当年鹰愁涧惨案后,他为了炫耀“武功”而特意命人织就的!此刻,这象征着他血腥“功勋”的图腾,却成了他最后的裹尸布。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库房那厚重的包铜大门,如同纸糊般被狂暴的力量从外轰然撞碎!木屑、铜片、烟尘如同爆炸般喷射开来!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硝烟味,瞬间灌满了整个库房!
火光与门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交织下,一个如同地狱魔神般的身影堵在了破碎的门口。王嵯巅!他高大的身躯覆盖着厚重的玄甲,甲叶上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浆和碎肉,手中的南诏长刀还在滴落着温热的血珠。冰冷的铁面遮住了他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如同两点燃烧的寒星,穿透弥漫的烟尘,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裹着青鸳蜀锦、抖成一团的身影。
王嵯巅一步步踏入库房,沉重的战靴踩在散落的珠宝和燃烧的锦缎上,发出咯吱的脆响和火焰舔舐的噼啪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杜元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的身后,是玄甲营士兵沉默而充满杀意的身影,如同择人而噬的阴影,将库房所有的出口堵死。
“杜——元——颖。”王嵯巅的声音透过铁面传出,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死寂。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刀,刀尖首指那个蜷缩在珍宝堆里的身影。
“不——!饶命!饶命啊王将军!”杜元颖发出非人的惨嚎,涕泪横流,脸上的厚粉被冲刷出沟壑,混合着鼻涕和口水,肮脏不堪。他手脚并用,试图后退,却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再无退路。他猛地扯下身上裹着的青鸳蜀锦,如同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双手高举过头顶,疯狂地磕头,“金……金子!珠宝!都给你!都是你的!放我一条生路!我……我可以帮你!帮你打长安!打吐蕃!我……”
噗嗤!
刀光一闪!快如惊雷!
杜元颖求饶的哀嚎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惊恐、谄媚、绝望瞬间凝固。一颗包裹着紫金冠的头颅高高飞起,颈腔中喷出的热血如同喷泉,溅满了周围璀璨的珠宝和燃烧的锦缎。那颗头颅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最终沉重地砸落在散落一地的金锭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无头的尸身抽搐了几下,颓然倒在价值连城的珍宝堆里,污血迅速浸透了身下华美的丝绸。
库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浓重的血腥气在弥漫。
王嵯巅缓缓收回长刀,刀身上的血珠顺着锋刃滑落。他看都没看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铁面后的目光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他伸出手,一名亲兵立刻递上一根事先准备好的、顶端带有锋利铁钩的长杆。
噗!铁钩精准地刺入杜元颖头颅的发髻之中。王嵯巅手臂沉稳有力,将这颗曾经权倾西南、如今却只剩狰狞与污秽的头颅高高挑起!血水顺着发丝和铁钩,滴滴答答地落下。
“逆首杜元颖,伏诛!”王嵯巅的声音如同滚雷,透过铁面,穿透库房的火焰与烟尘,清晰地传遍整个节度使府,也传向府外那依旧厮杀震天的战场!
他提着那颗滴血的头颅,转身,大步走出燃烧的库房,走向外面混乱而血腥的世界。玄甲营士兵紧随其后,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火光映照着王嵯巅铁甲上狰狞的血污和那高高挑起的、象征着复仇与王命完成的血腥战利品,构成了一幅足以让任何抵抗者心胆俱裂的末日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