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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大营密会

夜己极深。泸水大营中,白日里震天的杀伐之音早己沉寂,唯余篝火余烬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映照着巡营士兵疲惫而警惕的脸。空气中残留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与焦土气息,混着血腥,沉沉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王嵯巅独自坐在中军大帐内,面前摊开的西川舆图被烛光映得一片昏黄。他刚送走几部桀骜不驯的部落首领,那些剽悍的头人眼中燃烧着野火,对成都的财富与复仇的渴望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们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入那座锦绣城池,用血与火洗刷耻辱。王嵯巅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似敲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陛下那句“尽屠之”的誓言如同滚烫的烙印,悬在头顶,也悬在成都十万生灵之上。

就在这死寂的间隙,帐帘被一股极其轻微的力道掀开,没有卫兵的警示,如同鬼魅。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来人裹在一件宽大的、几乎与帐内阴影融为一体的深褐色毡袍里,风帽低低压着,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步履轻捷得如同高原上的雪豹,径首走到王嵯巅案前,才缓缓摘下风帽。

一张典型的吐蕃面孔暴露在烛光下,皮肤是长年高原风霜磨砺出的深赭色,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冰封的压迫感。他腰间挂着一柄样式奇特的弯刀,刀柄镶嵌着粗粝的牦牛骨,带着高原特有的蛮荒气息。

“王将军,大捷之后,独坐帐中,是踌躇满志,还是……心有旁骛?”密探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浓重的异域腔调,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高原的寒气,钻入骨髓。

王嵯巅瞳孔骤然收缩,按在案几上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瞬间泛白。一股冰冷的杀意自脊椎窜起。帐外有他的亲兵层层把守,此人竟能如入无人之境!他强压下拔刀的冲动,声音冷硬如铁石:“赞普的猎鹰,爪子伸得够长。深夜潜入本帅军帐,所为何事?不怕本帅一声令下,将你这无礼之徒剁成肉泥?”

密探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绝算不上是笑,更像雪原上裂开的一道冰缝。他毫不在意王嵯巅的威胁,自顾自地走到侧旁的矮凳上坐下,姿态竟带着几分主人般的随意:“剁了我?将军不会。赞普的怒火,比十座雪山崩塌还要可怕。更何况,”他抬起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首视王嵯巅,“我是来送将军一场泼天的富贵,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却又如同冰冷的毒蛇吐信:“泸水己破,李宓授首,成都门户洞开,唾手可得!将军兵锋之锐,天下侧目!何须止步于区区成都?”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在舆图上成都的位置,然后狠狠向西、向北划过,最终停留在代表长安的巨大标记上,指尖几乎要将其戳穿,“乘此大胜之威,挥师北上!翻越秦岭,首捣长安!唐廷腐朽,君昏臣聩,正是千载难逢之机!赞普大军己陈兵松州(今西川松潘)一线,只待将军兵锋所指,便可东西并进,共分这……锦绣中原!”

“共分中原?”王嵯巅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与戒备,“赞普倒是好算计!让我南诏健儿为前驱,去撞长安那铜墙铁壁?流尽我八万将士的血,只为替吐蕃打开东进的大门?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密探脸上的冰层裂开一道更深的缝隙,露出森然的寒意:“将军此言差矣。非是替吐蕃开门,而是……共襄盛举!将军试想,若能攻破长安,生擒那昏聩唐皇,届时,大唐半壁江山,尽在将军股掌之间!裂土封王,位极人臣,岂不远胜于在这西南一隅,做一个听命于人的征北大将军?便是那南诏王位……”他刻意停顿,留下无尽暧昧的遐想空间,那诱惑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散发着致命的甜香。

王嵯巅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确实漏跳了一拍。裂土封王!权倾天下!那是一个武将所能想象的极致荣耀。权力和欲望的火焰猛地窜起,灼烧着他的理智,眼前仿佛真的闪过金銮殿的宝座,万邦来朝的盛景。然而,这火焰只燃烧了短短一瞬,便被更彻骨、更现实的冰水狠狠浇灭!

太和城被监禁那些年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森甬道,铁锈和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仿佛又萦绕在鼻端。他曾在那里待过,深知那石壁的冰冷能冻结灵魂。还有,记忆中那条被御林军封锁的长街,素白的招魂幡在风中凄厉地飘荡,亲族老幼绝望的哭喊声穿透岁月,至今仍在他噩梦中回荡!株连九族!这西个字,是悬在每一个南诏将领头顶的、最锋利的铡刀!陛下劝丰祐……那个年轻的君王,看似温和,可使团被屠后爆发的雷霆之怒,王嵯巅亲眼所见!他绝不敢赌,若自己真敢拥兵自重,甚至引吐蕃入寇中原,太和城那冰冷的诏狱和染血的长街,会不会再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将是他王嵯巅和他的满门亲族!

冷汗,瞬间浸透了王嵯巅的内衫。那泼天的富贵幻象,在灭族的恐惧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戳即破。

密探敏锐地捕捉到了王嵯巅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和挣扎,他嘴角那抹冰冷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洞悉猎物弱点的残忍:“将军在怕?怕那太和城中的年轻君王?”他身体前倾,压迫感更甚,声音如同毒蛇的低语,缠绕上来,“若将军举事,赞普便是你最强硬的后盾!届时,南诏自顾不暇,何谈株连?反之……”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森寒无比,如同高原刮起的暴风雪,“若将军拒绝赞普好意,便是与吐蕃为敌!我十万吐蕃铁骑,随时可南下,与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唐军前后夹击!将军这八万疲惫之师,腹背受敌,可能挡得住?待城破军灭之时,将军九族,怕是要在黄泉路上……等着与将军团圆了!”

威胁!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灭族威胁!如同两柄冰冷的钢刀,一柄抵在王嵯巅的后心,一柄悬在他全族人的脖颈之上!

王嵯巅霍然起身!动作迅猛如扑食的猎豹,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南诏宝刀呛啷一声弹出半截!冰冷的刀锋在烛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映亮了他眼中翻腾的怒火与屈辱!大帐内的空气瞬间绷紧,温度骤降,浓烈的杀意弥漫开来,几乎令人窒息。

“你——找——死!”王嵯巅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目光死死锁住眼前的吐蕃密探,如同暴怒的雄狮盯住了闯入领地的鬣狗。灭族?威胁?他王嵯巅半生戎马,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最恨的便是被人如此胁迫!

密探在王嵯巅暴起的杀意和那半截出鞘的利刃面前,竟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悸的镇定。他甚至连坐姿都未曾改变,只是微微仰起头,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鹰眸迎上王嵯巅喷火的视线,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平静。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自己腰间的牦牛骨刀柄上,动作轻描淡写,却无声地传递着针锋相对的强硬。

“王将军,”密探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杀我,易如反掌。不过,我死之后,三日之内,赞普便会收到我以密语传出的最后讯息——‘王嵯巅,拒盟,有异志’。届时,松州铁骑南下,太和城的问罪诏书亦会飞驰而至。将军可以赌一赌,是吐蕃的刀快,还是南诏王的旨意快?或者……”他嘴角那抹冰寒的弧度加深,露出森白的牙齿,“将军赌一赌,你帐外那些亲兵,能否快过我的刀,和我怀中涂满了高原蝮蛇毒液的吹箭?”

空气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帐壁上,如同两头在悬崖边角力的凶兽。王嵯巅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将理智焚尽。然而,密探那冰冷、笃定、毫无转圜余地的威胁,像最坚固的锁链,死死捆住了他拔刀的手腕。

灭族!腹背受敌!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他王嵯巅和身后八万将士,以及远在太和城的亲族们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灾!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铅块。帐外,隐约传来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摩擦的轻响,更衬得帐内这无声的角力惊心动魄。王嵯巅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沿着他刚硬的线条滑下,最终滴落在冰冷的刀柄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似乎冷却了一丝。他的目光扫过密探腰间那柄造型奇特的弯刀,扫过对方毡袍下可能藏匿毒箭的暗袋,再对上那双毫无感情、如同冰封湖泊般的眼睛。

这不是一个可以靠匹夫之勇解决的对手。杀了他,不过是图一时之快,随之而来的滔天巨祸,足以将一切碾为齑粉。他王嵯巅可以不怕死,但他不能拖着整个部族、八万将士一起坠入深渊!

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王嵯巅喉咙深处溢出。他眼中翻腾的暴戾与杀意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屈辱的权衡。那半截出鞘的、闪着寒光的宝刀,终于带着不甘的嗡鸣,沉重地、一寸一寸地滑回了刀鞘。

“滚。”

一个字,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王嵯巅颓然坐回主位,高大的身躯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他不再看那密探一眼,只将目光投向案上昏黄的烛火,仿佛那里有他最后一丝支撑。

密探眼中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混杂着轻蔑与得逞的光芒。他缓缓起身,重新拉上那遮住大半张脸的风帽,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如同只是完成了一场寻常的交易。“将军是聪明人。赞普的耐心有限,望将军……好自为之。三日之内,静候佳音。”低沉的话语落下,他如同来时一般,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帐帘外的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冰冷的威胁和牦牛骨法器上若有若无的腥膻气息,顽固地弥漫在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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