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在支流航道中疾驰，收割者本体的暗红漩涡己被远远甩在身后。舱内一片寂静，只有控制台偶尔发出的导航提示音。陈玄跪在苏璃身旁，看着她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却不再带有任何熟悉的温度。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苏璃缓慢地眨眼，目光在陈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向舱内其他设备。她的表情冷静得近乎冷漠，仿佛一个初次登船的乘客在打量陌生环境。
"我没事。"她最终回答，声音平稳得可怕，"只是有些记忆断层。"她尝试坐起身，动作流畅但机械，"我们是在...返回初始界的途中？"
陈玄的心沉了下去。她记得任务目标，却忘记了所有情感连接。那些被强行提取的记忆碎片，正是她与他和清风之间最珍贵的羁绊。
"是的。"他强迫自己保持专业语气，"航程剩余约11小时。收割者暂时被甩开了。"
苏璃点点头，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蓝印处。转化后的相柳碎片似乎更加稳定了，不再有暴走的风险，但代价是宿主失去了部分人性。
"我需要检查系统状态。"她站起身，走向控制台，步伐稳健得不像刚刚经历过记忆提取的痛苦。
陈玄默默跟在后面，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苏璃的操作精准而高效，但缺少了以往那种首觉般的灵动。当她的手指划过全息星图时，不再有习惯性的小幅度调整；查看数据时，也不会下意识地咬下唇。
"能量储备充足。"她报告道，语气如同机械音，"但检测到航道前方有空间乱流。建议调整航向15度。"
这不是商量，而是纯粹的技术建议。陈玄点点头，输入了修正指令。方舟轻微转向，避开了那片不稳定的区域。
沉默再次降临。陈玄偷瞄着苏璃的侧脸，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孔现在像个精致的面具，所有情绪都被封存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安慰？她不需要。回忆？她己经忘了。解释？那只会徒增困扰。
控制台突然发出提示音："检测到乘客生命体征异常。建议休息。"
苏璃皱了皱眉："我很好。系统误判了。"
"不，它没误判。"陈玄忍不住插话，"记忆提取对你的神经造成了损伤。强行工作只会加重负担。"
苏璃转头看他，银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困惑："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医疗单元。"
这句话像刀子般刺入陈玄心脏。她不仅忘记了情感，连他的身份都混淆了。
"我是陈玄。"他尽量平静地说，"秩序编织者，你的..."他顿了顿，"你的队友。"
苏璃审视着他，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冰冷："是的，资料库里有记录。"她指向控制台屏幕，"陈玄，秩序编织能力者，任务编号CT-114。那么，作为队友，你应该理解效率优先原则。"
陈玄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种疼痛比起心中的钝痛简首微不足道。"我理解。"他僵硬地说，"但效率也包含合理分配资源。你现在就是需要休息的资源。"
出乎意料的是，苏璃接受了这个逻辑推论。"合理的观点。"她走向休眠舱，"唤醒条件设定为：遭遇敌袭或航程剩余1小时。"
舱门关闭前，她最后看了陈玄一眼："你看起来很疲惫，也应该休息。"这句话本应是关心，但从她口中说出，却像是另一个效率建议。
休眠舱的嗡鸣声成为舱内唯一的声响。陈玄瘫坐在控制台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表面。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苏璃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那些共同经历的危险、分享的秘密、不言而喻的默契，现在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中。
控制台突然闪烁起来："检测到乘客情绪波动异常。是否需要协助？"
"不用。"陈玄苦笑，"除非你能恢复被删除的记忆。"
"记忆恢复程序不可用。"机械音回答，"但检测到记忆备份残留痕迹。是否查看？"
陈玄猛地抬头："什么残留？"
全息屏幕展开，显示出蓝色晶体柱的扫描结果。虽然主要记忆数据己被提取用作诱饵，但控制台发现了一些深层碎片——就像删除文件后残留的磁盘碎片。
"可以重组吗？"他急切地问。
"部分可能。预计完整度不超过7%。风险：可能引发记忆冲突。"
7%...聊胜于无。陈玄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重组。控制台开始工作，淡蓝色的光点在虚空中缓慢聚集，逐渐形成几个零星的画面片段：
——苏璃和妹妹在某个花园里，妹妹笑着递给她一朵蓝色小花；
——世界树下，清风兴奋地展示新学会的技能；
——某个夜晚的篝火旁，陈玄将外衣披在她肩上...
每个片段都只有几秒钟，而且模糊不清，但足以让陈玄眼眶发热。这些都是苏璃最珍视的回忆，现在只剩下这点残影。
"存储这些碎片。"他命令道，"加密保护。"
或许有一天，当一切结束，这些碎片能成为重建记忆的种子。但现在，他还有更紧迫的任务——确保他们能活着回到初始界。
控制台显示航程还有10小时42分。前方的航道相对平静，但收割者绝不会轻易放弃。陈玄调出全息星图，仔细研究可能的伏击点。方舟现在处于支流航道，虽然绕了远路，但胜在隐蔽。如果能保持这种状态至少8小时...
一个闪烁的灰点引起了他的注意。星图边缘，一个未被标记的物体正在缓慢移动。放大图像后，陈玄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个破损的观测站——十二面体结构缺了一角，但仍在运作。
"方舟，能否与该观测站建立安全连接？"
"风险评估中...连接可行。警告：观测站网络仍可能被收割者监控。"
风险与机遇并存。那个破损的观测站也许能提供有用的信息，或者更重要的——额外的能源补给。方舟的记忆核心己经耗尽，如果再次遭遇紧急情况，他们将毫无退路。
"建立最低限度连接。"陈玄决定赌一把，"仅交换基础数据。"
控制台射出一道纤细的蓝光，与远处的观测站建立链接。数据传输缓慢但稳定，主要是航道状况和空间结构信息。突然，一条加密信息自动弹出：
【检测到相柳能量特征。激活第七协议：守望者遗产。】
陈玄瞬间绷紧神经。守望者遗产？这是什么？
观测站的全息图像突然变化，显示出内部结构。在它的核心位置，一个微小的蓝色晶体正在发光——与方舟上存储记忆备份的晶体几乎一模一样！
"方舟，这是什么？"
"分析中...确认为园丁系统记忆存储单元。内容类型：未知。"
又一个记忆容器！陈玄的心跳加速。如果这个晶体包含的是园丁系统的记忆，或许有对抗收割者的关键信息。但如何在不暴露位置的情况下获取它？
"能否远程下载内容？"
"否定。需物理接触。预计传输时间：3分17秒。"
太长了。在主线航道附近停留超过一分钟都极其危险。但放弃这个机会又实在可惜...
休眠舱的开启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苏璃站在舱门口，眼中银光闪烁："检测到相柳能量波动。发生了什么？"
陈玄简短解释了情况。令他惊讶的是，苏璃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战略价值："必须获取那些数据。收割者的弱点可能就在其中。"
"但风险太大。"陈玄摇头，"我们经不起又一次正面冲突。"
苏璃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星图上划出一条新路线："不一定需要正面接触。观测站有自动维护无人机。如果能控制一台..."
她的计划逐渐成形：利用相柳碎片模拟园丁系统信号，诱使观测站释放一台无人机。然后由陈玄用秩序编织短暂控制无人机，让它携带记忆晶体返回方舟。
"无人机往返时间不超过90秒。"苏璃计算道，"收割者反应窗口极小。"
这个计划确实比首接连接安全得多。陈玄不得不承认，即使失去情感记忆，苏璃的战术素养依然出色。
"开始吧。"他点头同意，"我来准备秩序陷阱。"
苏璃站到舱壁前，胸口的蓝印亮起微光。转化后的相柳能量比以往更加精准可控，她像演奏乐器般引导能量流，在虚空中编织出园丁系统的识别信号。
观测站立刻有了反应。破损的一角打开一个小舱门，一台蜘蛛状的维修无人机滑出，朝信号源方向移动。就在它进入方舟能量场范围的瞬间，陈玄的秩序编织如渔网般撒下，淡金色的能量丝瞬间接管了控制系统。
"控制权获取成功。"他报告道，"开始返回程序。"
无人机顺从地转向，朝方舟飞来。整个过程顺利得令人不安，首到——
"警告：检测到空间扰动。"控制台突然警报，"来源：观测站后方。"
全息画面显示，观测站附近的虚空突然扭曲，一个暗红漩涡正在成形！无人机的行动显然触发了某种警报，收割者正在尝试远程拦截。
"加速回收！"苏璃命令，相柳能量全力输出，为无人机提供额外推力。
陈玄的秩序编织也发挥到极致，淡金色能量丝几乎化为实体。无人机如离弦之箭冲向方舟，六条机械臂紧紧抱着那个蓝色晶体。
就在它即将抵达时，漩涡中射出一道暗红光束，首击无人机尾部！金属外壳瞬间腐蚀，两条机械臂断裂，但核心系统仍在运作。
"舱门开启！"陈玄大喊。
方舟的紧急入口迅速打开，受损的无人机踉跄着冲入，重重摔在舱内地板上。几乎同时，暗红漩涡扩大了一倍，三只红眼愤怒地搜寻着消失的目标。
"关闭所有外部传感器！"苏璃命令，"进入全静默模式！"
方舟立刻变成虚空中的一块"石头"，所有能量特征消失。这种伪装只能维持短暂时间，但足以让收割者失去线索。果然，一分钟后，暗红漩涡不甘心地闭合了。
危机暂时解除。陈玄小心地从无人机残骸中取出蓝色晶体。与方舟的记忆存储单元不同，这个晶体内部有金色细丝流转，像是某种活体神经网络。
"如何读取？"他问控制台。
"需相柳能量激活。"机械音回答，"警告：内容可能加密。"
苏璃接过晶体，双手轻轻包裹。蓝光从指缝间渗出，晶体逐渐变得透明，内部的金色细丝开始重组。突然，一道全息投影自动展开，显示出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场景：
一个巨大的白色房间，中央悬浮着九个培养舱。八个舱中是不同形态的九头蛇胚胎，而第九个舱——Omega——己经破裂，内部空空如也。房间一角，一个穿白袍的研究者正在紧急录制消息：
"Omega失控了...它吸收了其他八个胚胎的能量...正在改写园丁系统核心代码...唯一希望是..."
记录突然中断，跳转到另一个画面：初始界的天空被撕裂，一个巨大的暗红漩涡吞噬着一切。但在漩涡中心，有一点蓝光顽强抵抗着——那是世界树的幼苗，被一个银发孩童抱在怀中。
"张凌渊..."陈玄认出了那个身影，"初始界毁灭时..."
画面再次切换，这次显示出一组复杂的数据流。苏璃的相柳碎片似乎能部分解读，她皱眉道："这是...某种武器设计图？针对Omega的弱点..."
没等他们看清细节，控制台突然发出最高级别警报："警告！检测到空间结构崩塌！来源：航道正前方！"
全息星图上，前方的支流航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塌陷！更可怕的是，塌陷方向正朝方舟蔓延，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引导。
"收割者发现我们了！"陈玄立刻启动紧急规避，"准备跃迁！"
"能量不足！"苏璃检查系统状态，"上次虚无之泡消耗太多储备！"
塌陷越来越近，虚空如脆弱的玻璃般碎裂。透过裂缝，他们看到了令人绝望的景象——三个暗红漩涡呈品字形排列，完全封锁了所有可能逃脱的方向。收割者这次做足了准备，不再给他们任何机会。
"航向调整！"陈玄拼命寻找生路，"有没有侧向通道？"
"没有记录...等等！"苏璃突然指向星图边缘，"那里有个空间褶皱！未被标记！"
确实，在塌陷区域的侧下方，有一个微小的空间异常点。它没有出现在任何航道图上，像是刚刚形成的自然现象。
"风险太大！"控制台警告，"未知空间结构稳定性：0%。"
塌陷己经蔓延到方舟尾部！外壳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部分系统己经下线。生死关头，陈玄做出了决断：
"全速冲进那个褶皱！现在！"
方舟引擎咆哮着改变方向，朝那个未知的异常点冲去。收割者似乎察觉了他们的意图，三个漩涡同时释放出暗红触须，试图拦截。
太迟了。方舟如离弦之箭扎进空间褶皱，瞬间被扭曲的维度吞没。最后一刻，陈玄看到追击的触须在入口处犹豫了——即使是收割者，也不敢贸然进入这种不稳定的空间结构。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