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回来了。”那人开口,声音清越动听,如同玉磬轻击,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他放下书卷,从贵妃榻上起身,月白色的长衫如水般滑落,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姿。
杜翊看到弟弟,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安儿,今日感觉如何?可有按时服药?”他走上前,自然地替杜安理了理微微滑落的衣襟,动作间满是兄长的关切。
杜安任由兄长整理,目光转向呆若木鸡的董卿,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疏离,唇角弯起一个礼貌而浅淡的弧度。
杜翊这才想起介绍,对董卿道:“董兄,这位是舍弟,杜安。”
又转向杜安,“安儿,这位是渝州董太守家的公子,董卿董兄,此次进京备考春闱,暂居府中。”
董卿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慌忙放下茶盏,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紧张:“在……在下董卿,见……见过杜二公子!久……久闻公子清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他低着头,不敢再首视那张过于震撼人心的容颜,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都沁出了细汗。
杜安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越平和:“董公子客气了。寒舍简陋,望公子莫要嫌弃。”
他的目光在董卿那明显慌乱窘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了然,却并无探究之意,随即转向杜翊,“大哥与董公子想必有要事相谈,安儿先告退了。”
说罢,对着董卿又微微颔首,便转身,步履轻盈无声地离开了书房。
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冷冽梅香,萦绕在董卿鼻端。
首到那身影消失良久,董卿还僵在原地,心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翻涌不息。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震撼,那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那清冷又慵懒的气质,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晚膳设在杜府正厅旁的暖阁。
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
杜太傅和杜父因公务繁忙并未回府,杜夫人坐了主位,杜翊、杜安、董卿、董窈依次而坐。
烛火通明,暖意融融。
杜夫人言笑晏晏,态度亲切地招呼着董家兄妹用菜。
董窈乖巧地应和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杜翊,见他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心中更是倾慕。
而当董窈的目光终于落到杜安身上时,饶是她心中早己装满了杜翊,也不由得瞬间失神,倒吸了一口凉气!
灯下看美人,更胜白日三分!
杜安换了一身更为正式的银灰色暗云纹锦袍,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张惊世绝俗的脸。
烛光柔和了他眉眼间那丝清冷的疏离,更添几分温润如玉的华彩。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画卷中走出的天人,一举一动都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风仪。
董窈心中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竟比女子还要美上十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生出一丝自惭形秽之感。
不过,这惊艳也只是一瞬。
她很快收回目光,心中暗道:美则美矣,终究是男子,且听说这位二公子深居简出,体弱多病……还是她的杜翊哥哥最好!
沉稳可靠,前途无量!想到此,她看向杜翊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晚膳在杜夫人掌控下,气氛融洽。
杜翊与董卿谈论些诗书经义,杜安偶尔插言一两句,见解精妙,令人耳目一新。
董卿努力集中精神应对,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杜安。
每当杜安抬眸,那双秋水明眸不经意地扫过他时,董卿便觉心尖一颤,慌忙低下头去,耳根滚烫。
晚膳毕,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杜夫人体贴地吩咐丫鬟好生伺候董家兄妹。
董窈回到为她安排的“疏影阁”,心中满是入住杜府的兴奋和对杜翊的倾慕,很快便在丫鬟的服侍下安然入睡。
而董卿,躺在“听雪轩”柔软舒适的锦被中,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银霜。
室内炭火融融,温暖如春,却驱不散董卿心头的燥热与混乱。
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杜安执书倚窗的慵懒身影……
杜安抬眸时那秋水横波般的眼神……
杜安唇角那似笑非笑的浅淡弧度……
还有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冷冽又勾人的梅香……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无比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反复回放,搅得他心绪不宁。
他并非没见过美人。
江南水乡,吴侬软语,佳丽无数。
妹妹董窈亦是娇俏可人。
可从未有一人,能如杜安这般,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如此……令人心旌摇曳,甚至……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悸动是什么?
董卿猛地坐起身,狠狠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荒唐的念头驱逐出去!
他是读书人!
是即将参加春闱、立志金榜题名的士子!
他心中装的应是圣贤书、应是家国天下、应是光耀门楣!
怎能……怎能对一个男子生出这等……这等不堪的心思?
可是,那惊鸿一瞥带来的震撼与悸动,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喘息。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晚膳时,杜安执箸时那修长如玉的手指,说话时那微微翕动的、色泽浅淡的薄唇……
“荒唐!荒谬!”董卿低声咒骂自己,一拳捶在床沿上,指节生疼。
他猛地掀开锦被,赤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他单薄的寝衣猎猎作响,也让他滚烫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望着窗外庭院中覆满积雪的假山和枯树,月光下清冷一片。
他想起杜翊对弟弟的关切呵护,想起杜夫人雍容华贵下的威严,想起杜府这深似海的庭院……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董卿啊董卿!你寄人篱下,承蒙杜家收留大恩,不思进取,竟生出这等龌龊不堪的念头!
若被人知晓,不仅身败名裂,更会连累家族,辜负父亲期望!
他死死攥紧了冰冷的窗棂,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必须掐断这念头!必须!杜安……那只是杜家深居简出、体弱多病、如同谪仙般遥不可及的二公子!
是他绝对不能、也不该肖想的存在!
寒风呼啸,吹乱了他的鬓发,却吹不散他眼底深处那抹挣扎与混乱。
月光清冷,映照着他苍白而纠结的脸庞。
这个初入繁华京都、心怀凌云壮志的江南才子,在这寂静的雪夜,第一次被一种名为“情愫”的藤蔓缠住了心扉,而这藤蔓指向的,却是一条足以将他焚为灰烬的禁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