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顾晚声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得到了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回答。
他不再看翡云铮，转向陈渝，“继续。”
陈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重新拿起卷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继续汇报起来。
那些枯燥的情报数据和行动细节，此刻成了这间冰冷办公室里唯一的、脆弱的屏障。
翡云铮如同最标准的军人，保持着僵硬的坐姿，一动不动。只有紧贴着裤缝的手指，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指缝间渗出一点暗红的湿痕。
汇报终于结束。
陈渝合上卷宗，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内衬。
他垂首肃立，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顾晚声随意地挥了下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陈渝如蒙大赦，立刻躬身，快步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核心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间细微的声响。
办公室内只剩下两人。
空气重新凝固，比刚才更加粘稠，更加冰冷。
桌上玻璃缸里的红龙鱼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无声的压迫，摆动的尾鳍都慢了下来。
顾晚声没有立刻说话。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漫不经心地在指间转动着，冰冷的金属笔身在指尖灵活地翻飞，反射着窗外黯淡的光线。
他的目光落在笔尖，似乎对这支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良久，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翡副股长。”
翡云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他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没有回应。
“今天的汇报，”顾晚声的语调平缓，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淡，“效率低下，重点模糊，关键节点语焉不详。”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落在翡云铮低垂的头顶。
“看来，副股长对这个新岗位，”顾晚声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极其刻薄的弧度，“还需要时间适应。”
他顿了顿，指尖的钢笔停止转动，轻轻点在桌面上。
“我不希望，”顾晚声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落，“下次汇报，还是这种……令人失望的水平。”
他微微后仰，靠回椅背，姿态放松，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慢。
“你可以走了。”
他下了冰冷的逐客令。
翡云铮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响。
指甲深深嵌入刚刚结痂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随即被强行压下。
他缓缓站起身。
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
没有看顾晚声一眼，也没有任何言语。
他挺首脊背，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重而孤寂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尊严上。
他伸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用力压下。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没有回头，身影消失在门后，只留下门板轻轻合拢的余音。
办公室内，只剩下顾晚声一人，还有那条在玻璃缸里静静悬浮的红龙。
顾晚声脸上的冰冷和刻薄瞬间褪去，如同卸下了一张完美的面具。
他靠在椅背里，目光落在窗外灰败的天空上，眼神有些空茫。
办公室里只剩下钢笔在指尖转动时，金属笔帽与笔身偶尔摩擦发出的极细微的“咔哒”声，以及角落鱼缸里水流循环的微弱汩汩声。
他卷起衣袖，指腹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着自己左手手臂内侧。
冷白皮肤下，那里有一道长约三寸、早己愈合的淡粉色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指腹的触感清晰地描摹着那道疤痕的轮廓。微凸，粗糙，带着一种与周围细腻皮肤格格不入的质感。
这不是翡云铮留下的。这是他在寒城官邸，为了完成那个最终点燃一切的“919”任务，自己制造的意外伤口。
为了传递情报，为了转移视线，为了……活下去。
指尖的力道稍稍加重，疤痕处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早己刻入骨髓的隐痛。
他着那道旧伤，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铅灰色的、无边无际的天空上。眼底深处，那潭沉静的深水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翻涌，冰冷、炽烈、复杂难辨。
那里面，有刻骨的恨意，有复仇的快意，有掌控全局的冰冷算计，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埋在灰烬之下的、源自那段扭曲囚禁的疲惫与苍凉。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那道无人知晓的旧伤疤，在主人冰冷的指尖下，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残酷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