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声被迫仰起脸,对上翡云铮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暗流的眼眸。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眼中爆发出清晰的惊惧,呼吸也变得急促,如同被猛兽叼住咽喉的小动物。
翡云铮的手指并未用力,只是固定着他的下颌,目光如同手术刀般,仔细地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那残留的、几乎淡不可见的指痕淤青,那干裂起皮的嘴唇,那深陷的眼窝和毫无血色的脸颊。
他的拇指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于研究的冰冷触感,轻轻抚过顾晚声下唇上那道己经结痂的细小破口。
顾晚声的身体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中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屈辱,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挣扎。
翡云铮的目光紧紧锁住顾晚声眼中那汹涌的泪水和无边的恐惧,仿佛在评估着这“脆弱”的真实性和深度。
几秒钟后,他松开了手。
顾晚声如同被赦免般猛地低下头,急促地喘息着,肩膀微微耸动,泪水无声地滑落。
翡云铮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宽大的书桌。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深棕色、没有任何标记的硬皮笔记本,随手丢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既然闲得发慌,”翡云铮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拒绝的意味,“替我整理点东西。”
顾晚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地看向桌面上的笔记本,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被“委以任务”的、本能的惶恐。
翡云铮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烈酒,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背对着顾晚声,声音透过酒杯传来,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却字字如刀的寒意。
“这里面,是一些……‘旧事’的流水账。”
“看得懂就看,看不懂……就抄。”
“字写工整点。”
“别让我发现……”他顿了顿,缓缓转过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枷锁,再次落在顾晚声身上,“……少了一页,或者,多了点什么。”
命令下达,如同冰冷的铁律。
这绝非简单的文书工作!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精心设计的陷阱!
这本看似普通的笔记本,里面记载的可能是致命的诱饵,也可能是测试他忠诚的毒药!
任何一丝异常的反应,任何对内容的“过度”关注,都可能成为翡云铮确认他“伪装”的铁证!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山般压下!
顾晚声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束缚!
但他脸上那惊惧茫然的表情却维持得极其完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惶恐,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微弱。
“……是,长官。”
翡云铮不再看他,端着酒杯,重新走回落地窗前,将背影留给了书房内凝固的空气。
顾晚声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书桌前。
冰冷的桌面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
他拿起那本深棕色的硬皮笔记本。
入手微沉,封面没有任何温度。
他缓缓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翡云铮那特有的、锋利如刀的笔迹。
记录的内容看似杂乱无章:某年某月某日,与某商会会晤,谈及某批紧俏物资配额;某日,某地发生小规模骚乱,疑有共党煽动,己派人弹压;某日,审阅某某提交的关于城防工事加固的预算报告……全是些看似无关紧要、却又带着权力冰冷触感的日常流水账。
顾晚声的指尖冰凉。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空洞麻木的眼神,如同最笨拙的抄写员,拿起桌上准备好的钢笔,在旁边的空白稿纸上,开始一笔一划、极其缓慢而认真地“抄录”起来。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动作僵硬,眼神涣散,仿佛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对笔记本上记载的冰冷权力游戏毫无兴趣,甚至对那些隐约透出的血腥与倾轧也麻木不仁。
每一次翻页,都带着一种重伤员的笨拙和迟缓。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冰封的意识却在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滤网,冰冷地扫描、分析、记忆着笔记本上掠过的一切信息:日期、人名、事件、措辞习惯……任何一丝可能与“飞鸟徽记”、“甲字叁号”信号源、或是王医生处境相关的蛛丝马迹,都被瞬间烙印在记忆深处!
翡云铮站在窗前,手中的酒杯折射着窗外的暮色余光。
他并未回头,但那挺拔的背影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无声地接收着身后书桌旁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翻页的摩擦、笔尖的滑动、以及那压抑而微弱的呼吸。
书房内,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深色的墙壁上。
一个在窗前沉默如山,一个在桌旁机械抄录。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余味、烈酒的辛辣,以及一种无声的、在冰面下激烈碰撞的暗流。
长线己然抛出,钓钩泛着寒光,而那条看似折翼的鱼,正在致命的诱饵旁,以最完美的伪装,进行着最危险的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