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带着深秋特有的灰白和凉意,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窗帘缝隙。
顾晚声依旧蜷缩在沙发里,姿势似乎一整夜都未曾改变。
毯子滑落了一半,露出他单薄的肩膀和手臂上那道未包扎的、己经结了一层薄薄暗红血痂的伤口。
他的脸色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透明感,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的破皮处微微,干裂起皮。
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轻缓却清晰。
顾晚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陷入那种深沉的麻木。
他没有动,只是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望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仆役,也不是陈渝。
是翡云铮。
他己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的深蓝色将官常服,肩章上的将星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昨夜那狂暴的醉意、满身的血腥和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晨光中依旧如同万年寒潭,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穿透力。
他的步伐沉稳,军靴踏在地毯上发出低沉的叩响。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扫过房间,散落的玻璃碎片和酒渍己被清理干净,显然有人在他醒来前处理过,最终定格在窗边沙发里那个蜷缩着的、了无生气的身影上。
顾晚声在他的注视下,如同受惊的蜗牛,下意识地将自己更深地缩进毯子里,只露出一双空洞而惊惧的眼睛。
他避开了翡云铮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手臂暴露的伤口上,带着一种自厌般的麻木。
翡云铮缓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将顾晚声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目光从顾晚声苍白憔悴的脸,滑过他红肿破皮的嘴唇,最后落在他手臂那道未包扎的、带着血痂的伤口上。
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沉寂。
几秒钟后,翡云铮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伤口,没处理?”
顾晚声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如同坏掉的风箱:“……不……不用……”
翡云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烦躁,又像是……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不适?
他不再看顾晚声的伤口,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声音依旧冰冷:“昨晚……”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
似乎在观察顾晚声的反应。
顾晚声的身体猛地一颤!
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他猛地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带着巨大恐惧和屈辱的呜咽声从毯子底下闷闷地传出!
那是一种被触及最痛处、彻底崩溃的生理反应!
这剧烈的反应,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
翡云铮看着那个蜷缩在沙发里、因恐惧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的身影,沉默了片刻。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暗流。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薄唇。
他转身,走向门口。
在即将踏出房门时,脚步微微一顿。
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少了昨夜那种暴戾,多了一丝……奇异的、近乎于“施舍”般的意味?
“叫王医生来。”
“把伤口处理好。”
“别摆出这副……要死的样子。”
命令下达,他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门外。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顾晚声那剧烈耸动的肩膀才缓缓平息下来。
呜咽声渐止。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麻木,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然而,在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方才那翻涌的屈辱和恐惧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余下冰封般的死寂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缓缓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手臂上那道结着血痂的伤口。
冰冷的触感下,是衣袋内层那枚坚硬微凉的蜂蜡印模。
要死的样子?
长官,您施舍的这条绷带……
包扎的究竟是伤口……
还是……通往焚翼之路的引信?
窗外的晨光,穿透铅灰色的云层,落在他苍白沉静的侧脸上,映不出丝毫暖意。
冰面下的暗流,在死寂的伪装下,正无声地积蓄着撕裂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