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翡云铮再次踏入房间。
他今天似乎刚从某个重要场合回来,深蓝色的将官常服挺括如刀锋,肩章上的将星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他身上带着一股更浓烈的、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那是审讯室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味道,混合着他惯常的冷梅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压迫感。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顾晚声,而是径首走到窗边,背对着房间,望着窗外深沉的暮色。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沙发上的顾晚声完全笼罩。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顾晚声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咳嗽声。
“三天了。”翡云铮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沉寂。
他没有回头,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金属,“还没缓过来?”
顾晚声蜷缩在沙发里,身体因为咳嗽而微微颤抖,没有回应。
他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尖削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翡云铮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两束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顾晚声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冷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一点灰尘,几句重话,”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就让你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缓步走近沙发,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他在沙发旁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晚声。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掌控和一丝被“玩物”失去活力的……扫兴?
顾晚声在他的注视下,身体本能地蜷缩得更紧,如同受惊的刺猬,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却倔强地不肯抬头看他一眼。
这副油盐不进、彻底封闭的姿态,似乎终于触动了翡云铮那根名为“耐心耗尽”的弦。
“顾晚声。”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首刺顾晚声脆弱的神经,“抬起头,看着我。”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顾晚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呜咽声戛然而止。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般,抬起了头。
灯光下,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
嘴唇干裂,微微颤抖。
那双曾经清澈的黑眸,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眼窝深陷,里面盛满了深不见底的痛苦、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后的……死寂。
泪水无声地从通红的眼眶滑落,滴落在深色的沙发扶手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没有委屈,没有辩解,只有纯粹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脆弱和哀伤。
翡云铮的瞳孔,在看清顾晚声眼中那浓重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死寂时,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于……震动的波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倏然掠过!
快得如同幻觉。
他紧盯着顾晚声那双被泪水浸泡、如同破碎琉璃般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确认这绝望的真实性。
空气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几秒钟的死寂后,翡云铮紧抿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隐晦的、混合着不耐、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控感?
他猛地移开了视线,仿佛那浓烈的绝望刺痛了他掌控者的眼睛。
他没有再看顾晚声一眼,转身大步走向房门。
军靴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他停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和不耐烦,清晰地砸在死寂的房间里。
“陈渝!”
“叫王医生过来!”
“给他看看!”
“别让他死在我这里!”
话音落下,房门被猛地拉开,又重重地甩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巨大的声响让蜷缩在沙发上的顾晚声身体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低低回荡,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然而,在那张被手臂遮挡、埋入膝盖深处的脸上,所有的脆弱、痛苦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紧咬的牙关松开,唇角极其细微地、冰冷地向上弯起一个近乎于嘲讽的弧度。
枯萎?
长官,您厌恶的究竟是这枯萎的表象……
还是……您无法掌控这枯萎背后……悄然滋生的荆棘?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还在微微震颤的房门。
眼底深处,方才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早己冰消瓦解,只余下冰封般的死寂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王医生的脚步声很快在走廊外响起,由远及近。
顾晚声迅速低下头,重新将自己埋入那片精心营造的、绝望的阴影之中。
新一轮的“治疗”与监控即将开始,但这短暂的爆发,无疑为他争取到了一丝宝贵的、被“厌弃”的喘息空间。
在这空间里,那飞鸟徽记的轮廓,如同淬火的烙印,在他冰封的意识深处,无声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