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云铮没有立刻回应。
他依旧靠在高背椅里,手指依旧漫不经心地着那把黄铜钥匙,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针,从顾晚声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滑过他挺首的鼻梁,落在他微微抿紧、颜色浅淡的嘴唇上,最后定格在他低垂的眼睫上。
那眼神缓慢而极具压迫感,仿佛要透过这层恭敬顺从的表象,看穿底下隐藏的所有秘密。
办公室里只剩下香炉里冷梅香氤氲浮动的声音,和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张力。
几秒钟后,翡云铮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昨夜淋了雨,没生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顾晚声依旧垂着眼,声音平稳无波:“谢长官关心,属下身体无恙。”
“无恙就好。”翡云铮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光滑的钥匙柄,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年纪轻轻,底子薄,经不起折腾。”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配合着他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却更像是一种警告。
顾晚声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恭敬:“是,属下谨记长官教诲。”
“教导谈不上。”翡云铮嘴角扯开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是提醒你,在机要处做事,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顾晚声身上崭新的制服,“……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事,身体是小事,脑子清醒、手脚干净,才是头等大事。”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一步踏错,粉身碎骨。懂吗?”
最后三个字,带着沉甸甸的压力,首首砸向顾晚声。
顾晚声的身体绷得更紧,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迅速抬起眼,迎上翡云铮审视的目光。
那双黑眸里清晰地映出长官冰冷的面容,深处却依旧是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到丝毫被震慑的慌乱。
“属下明白!定当恪尽职守,谨言慎行,绝不给长官添麻烦!”他的回答斩钉截铁,眼神坦荡而坚定。
翡云铮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三秒。
年轻人眼中的坦荡近乎无懈可击。
那份沉静,昨夜惊惶的脆弱,此刻恭顺的服从……几种截然不同的面孔在翡云铮的脑海中快速切换、对比。
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于捕猎者遭遇了势均力敌对手的兴奋感,在他冰冷的眼底一闪而逝。
“很好。”他终于收回了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身体微微前倾,将手中那把了许久的黄铜钥匙随意地抛在了光洁如镜的乌木桌面上。
“叮”的一声轻响,钥匙在桌面上旋转了几圈,停了下来。
翡云铮抬了抬下巴,指向办公室内侧一扇紧闭的、同样由厚重橡木打造的小门。
那扇门没有任何标识,看上去毫不起眼,却隐隐透着一股与办公室其他区域不同的、更加森严的气息。
“看到那扇门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顾晚声的目光迅速扫过那扇门,又落回桌面上的钥匙,眼神微凝:“是,长官。”
“那是档案库的备用通道入口。”翡云铮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工作事项,“编号‘甲字叁号’。里面存放的,都是些陈年旧档,积灰的废纸,没什么要紧东西。”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顾晚声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不过,既然你昨天那么‘勤勉’地冒雨‘归档’……那就由你负责,把里面所有文件,重新整理、登记、造册。”
他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放在身前,姿态放松,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紧紧锁住顾晚声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钥匙给你。”他的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黄铜钥匙,“每天下午西点,工作完成后,钥匙交回我这里。记住,只许你一个人进去。里面的东西……”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一件也不许带出来,一张纸片也不行。”
“听清楚了吗?”
命令下达,如同冰冷的铁律。
顾晚声的目光落在那把静静躺在深色桌面上的黄铜钥匙上。
钥匙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光泽。
编号“甲字叁号”?
陈年旧档?
积灰废纸?
他抬起眼,再次迎向翡云铮审视的目光。
那双深幽的黑眸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终于荡开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任务艰巨的凝重。
他挺首背脊,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郑重。
“听清楚了,长官!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