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扳指冰冷的触感紧贴着掌心,沉甸甸的,仿佛烙铁。
仓库里弥漫的硝烟味、机油味和士兵们惊愕的目光,如同粘稠的泥沼,将顾晚声牢牢包裹。
翡云铮那句“归你了”如同惊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带来的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荒谬感。
这是价值连城的信物?
还是套上脖颈的枷锁?
顾晚声僵硬地站在原地,握着扳指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头,看向翡云铮。
对方脸上那抹冰冷玩味的笑容尚未褪去,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审视、评估、以及那丝令人心悸的“满意”交织在一起,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紧绷的神经。
“长……长官……”顾晚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巨大的惶恐,“这……太贵重了……属下……属下不敢……”他试图将扳指递回去,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本能的畏惧。
翡云铮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手,并未接过。
他的目光越过顾晚声,投向仓库深处那些冰冷的军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平淡:“一枚扳指而己。它在你手上,比在我手上……更有用。” 这句话,意味深长,如同一个冰冷的谜题。
他不再看顾晚声,转身,军靴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叩响,走向仓库门口。“陈渝,送他回去。”
“是,长官!”陈渝立刻应声,快步走到顾晚声身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他紧握着扳指的手,低声道:“顾秘书,走吧。”
顾晚声如同提线木偶般,被陈渝半扶着,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这座充满硝烟气息的钢铁牢笼。
仓库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气味和目光,却隔绝不了掌心那枚冰冷扳指带来的巨大压力。
回病房的路,漫长而沉默。
陈渝没有多言,顾晚声也低垂着眼帘,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抑在苍白的表象之下。
只有紧握着扳指的手指,泄露着一丝内心的惊涛骇浪。
回到那间熟悉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门被关上。
顾晚声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后背的伤口传来尖锐的抗议,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他摊开手掌,那枚墨绿色的翡翠扳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如同翡云铮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死死地盯着它。
这枚扳指,是试探的延伸,是信任的饵?
还是……一个标记?一个宣告他彻底落入掌控的标记?
翡云铮那句“更有用”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盘旋。
他想用它来做什么?撬开更多箱子?还是……撬开他顾晚声的嘴?
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愤怒交织着席卷而来。
他拼着重伤、忍着剧痛、在药物和窃听器的双重夹击下挣扎求生,换来的,却是这样一枚带着施舍和掌控意味的“赏赐”!
顾晚声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
他几乎想将这枚象征屈辱和危险的扳指狠狠砸向墙壁!但他不能。
任何异常的声响或情绪波动,都可能被枕下那无声的耳朵捕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剧痛的后背和口腔里残留的血腥味,牙龈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成了最好的清醒剂。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因疼痛而显得格外迟缓。
他没有再看那枚扳指,而是走到床边,如同耗尽所有力气般,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将那枚冰冷的扳指,随意地塞进了枕头底下,紧挨着那枚同样冰冷、时刻窃听着的装置旁边。
你听吧。
听听这枚扳指带来的……无声的嘲讽。
…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翡云铮的“探望”依旧规律,但每次停留的时间似乎稍长了一些。
他不再仅仅站在床边审视,有时会拖过椅子坐下,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放松,至少表面如此。他的话题也不再局限于伤情,偶尔会问起顾晚声的“家乡”,一个早己被顾晚声背景资料背得滚瓜烂熟的虚构小镇,或是看似随意地点评几句顾晚声正在看的《寒城旧闻轶事》里的某个段落。
他的语气,少了些刻骨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逗弄宠物般的兴味。
顾晚声的回应则更加小心谨慎。
他扮演着一个重伤初愈、对长官的“垂询”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下属。
他的眼神总是低垂着,偶尔飞快地抬起,在对上翡云铮目光时又迅速垂下,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雏鸟般的依赖。
他回答问题时,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语速放慢,显得笨拙而认真,偶尔还会因为紧张而结巴,将一个努力讨好却又能力有限的小秘书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而每一次翡云铮到来,顾晚声都会“无意间”让那枚墨绿色的翡翠扳指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有时是放在床头柜显眼的位置,有时是拿在手里无意识地,动作带着新获得贵重物品的珍视和一丝不知所措。
甚至有一次,在翡云铮看着他喝药时,他因为手抖,演出来的,药碗差点脱手,慌乱中他下意识地用戴着扳指的手去扶碗,冰凉的翡翠磕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一次,翡云铮的目光都会在那枚扳指上停留片刻。
他的眼神深沉难辨,没有赞许,也没有不满,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评估意味的审视。偶尔,他嘴角会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这天傍晚,翡云铮来得比平时稍晚。
窗外暮色西合,病房里只开了床头一盏小灯,光线昏黄柔和。
他进来时,身上带着一股室外的清冽寒意和淡淡的烟草味。
顾晚声正半靠在床头,就着灯光看书。
听到动静,他连忙放下书,挣扎着想坐首些。
“躺着。”翡云铮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似乎更低沉一些。
他没有坐椅子,而是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顾晚声完全笼罩。
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顾晚声手中的书上,又缓缓上移,落在他苍白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