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城中心医院。
手术室门楣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凝固的鲜血般,在冰冷惨白的走廊墙壁上投下一抹令人心悸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长椅旁的地面上,己经散落了十几个被狠狠摁灭的烟头。
烟灰缸早己堆满,溢出的灰烬沾污了光洁的地面。
顾晚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深灰色的军装外套敞开着,衬衫领口被扯开了两颗纽扣,露出一截瓷白的锁骨。
他指间又夹着一支新点燃的烟,袅袅的青烟升腾,模糊了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那双曾深若寒潭、锐利如鹰隇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空洞地聚焦在手术室紧闭的门上,却又仿佛穿透了那扇门,落在某个未知的、令人绝望的深渊。
他抽烟的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深深吸吮,指尖都抑制不住地细微颤栗。
烟雾吸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啃噬灵魂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悔恨。烟灰无声地飘落,落在他的军裤上,落在锃亮的军靴上,他浑然不觉。
那姿态,不再是那个优雅从容、掌控一切的“折樱”处长,更像一个被命运狠狠击倒、在绝望边缘挣扎的困兽,狼狈而脆弱。
陈渝和严谨言远远地站在走廊拐角处,大气不敢出。
陈渝看着顾晚声脚下越来越多的烟蒂,看着他指间那无法抑制的颤抖,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荒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他从未见过处长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和痛苦,让见惯了生死的情报老手都感到心悸。
严谨言更是噤若寒蝉,缩在陈渝身后,连目光都不敢往顾晚声那边瞟。
他只觉得那位平日里如同冰雕般完美的处长,此刻周身散发的气息比豫城最深的冬夜还要冰冷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手术室的红灯依旧顽固地亮着,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
走廊尽头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宋禀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他脸色铁青,虎目赤红,额头上的青筋依旧虬结,周身散发着未消的怒意和一种深深的疲惫。
显然,城东“永固”的战报己经汇总到他手中。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目光扫过长椅旁那个颓废抽烟的身影,又死死盯住那盏刺目的红灯,浓眉拧成了死结。
“情况怎么样?”宋禀文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顾晚声仿佛没听见,只是机械地抬起手,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映亮他空洞的眼底。
陈渝连忙上前一步,低声汇报:“宋团长…翡副处长还在抢救…伤势…很重。”
宋禀文重重地哼了一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佐藤!这条该死的蝮蛇!”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他这是算准了!算准了老子要报复!算准了老子咽不下这口气!才在城东设下这个毒局!”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枫鸣町’…这群疯狗!他们根本就没想活着出去!就是冲着玉石俱焚来的!”
他喘着粗气,虎目死死盯着顾晚声:“顾处长!这次行动,我们损失太大了!税警折了二十几个好手!‘折樱’和‘断革’的精锐也伤了元气!西十八小时粉碎‘枫鸣町’?哼!现在连根毛都没捞到!佐藤这条老鬼…他肯定缩回他的乌龟壳里舔伤口去了!不会再轻易露头!”
宋禀文的愤怒中带着浓重的挫败感。
佐藤的凶残和狡诈远超他的预估。
这次行动非但没有报仇雪恨,反而再次被对方狠狠咬下一块肉,还搭上了翡云铮这样重要的战力。
顾晚声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宋禀文。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杂着滔天恨意与极致冰冷的杀机。
“他跑不了…”顾晚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这笔血债,我会亲手…一笔一笔…从他身上剐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浸满了血腥味。
他没有说“我们”,而是说“我”。
那语气中的偏执和独占性的恨意,让宋禀文都微微一凛。
宋禀文看着顾晚声此刻的状态,知道再谈什么行动计划都是徒劳。
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顾晚声的肩膀:“顾处长,节哀…也保重!当务之急是救人!后续…等翡副处长脱离危险,我们再从长计议!这条蝮蛇,迟早要把他挫骨扬灰!” 他说完,又深深看了一眼那盏红灯,带着满腔的憋屈和怒火,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走廊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手术器械偶尔碰撞的微弱声响从门内隐约传来,像钝刀在神经上切割。
顾晚声指尖的烟再次燃尽,灼热的烟灰烫到皮肤,他却毫无知觉,他机械地伸手去摸烟盒,里面却空空如也。
盯着空烟盒看了几秒,然后猛地攥紧,坚硬的纸盒在他掌中被捏得扭曲变形,他颓然地松开手,空烟盒掉落在地。
他不再靠着墙,而是缓缓地、佝偻着背,坐到了冰冷的长椅上。
双手深深插进凌乱的发间,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那挺拔如松的脊梁,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弯了。
深灰色的军装包裹着他微微颤抖的身躯,在惨白的灯光下,投射出一个无比孤寂、无比痛苦的剪影。
陈渝和严谨言看着这一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地爬行。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凌迟的刀片。
就在顾晚声几乎要被这绝望的等待彻底吞噬时——
“叮——”
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倏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