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窗口要足够合理,足够紧迫,让宋禀文不得不调动核心力量,包括看守码头库房钥匙的心腹。
目标必须精准——佐藤健一。
手段必须干净——利用“折樱”的官方职能,打击日伪是名正言顺,绝不能暴露“药炉”的存在,更不能引火烧身。
他脑中飞快推演着佐藤近期的动向…
佐藤似乎对豫城工业区几家为军需提供零件的工厂觊觎己久,破坏这些工厂,既能打击军统后勤,又能向日军高层邀功。
一个计划雏形在冰冷的思维中迅速成型:
一、伪造情报:利用“折樱”技术组的强项,伪造一份高可信度的“绝密”情报,透露佐藤将在明晚(48小时内)对城东“永固”零件厂发动代号“碎铁”的破坏袭击。情报来源要“可靠”,指向佐藤核心参谋。
二、“无意”泄露:通过绝对安全的“深桩”渠道,将这份“绝密”情报,“泄露”给宋禀文在税警总团内部的一位铁面无情、嫉恶如仇的副手。此人以刚正闻名,对日伪破坏深恶痛绝,且与宋禀文私交甚笃,他的预警,宋禀文必信。
三、制造紧迫:情报细节要足够骇人——佐藤计划使用烈性炸药,目标不仅是工厂,更可能波及周边居民区!时间精确到小时!迫使宋禀文必须调集税警总团精锐力量,提前布防、清场、排查,保护工厂和民众安全。码头仓库的“看守”相比之下,优先级必然降低,人手会被抽调。
西、真空窗口:利用宋禀文主力被牵制在城东的混乱时机,“药炉”物资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向库房的转移和伪装,并做好后续转运准备。
计划的关键在于“情报”的真实性和传递的“偶然性”,必须天衣无缝,经得起宋禀文事后可能的追查。
佐藤是靶子,宋禀文是引开的棋子,“折樱”只是尽职尽责的情报提供者。
思路厘清,顾晚声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部加密专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只有核心人员知晓的号码。
没有寒暄,指令简洁如刀锋:“‘风影’,目标:佐藤参谋部。48小时内,我需要一份足以让宋禀文调动主力、深信不疑的‘碎铁’行动绝密情报样本。细节要真,时间要急,后果要骇人。完成后,按‘深桩’二号预案,‘意外’送达税警总团王副官手中。干净,彻底。”
“明白!”电话那头的声音毫无迟疑。
放下电话,顾晚声缓缓吐出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凛冽。
下一步棋,己然落子,剩下的,便是等待风暴掀起——
推开主卧房门时,墙上的挂钟指针己悄然滑过凌晨三点。
室内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朦胧。
翡云铮并没有如顾晚声预想般睡去。
他背对着门的方向,侧躺在宽大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被,但身形僵硬,肩膀的线条在昏暗中绷得死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气息。
顾晚声脚步微顿。
他没想到那身香水味的刺激效果会如此强烈,持续时间如此之久。
看着那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孤寂僵硬的背影,一丝极其陌生的、如同细针般的滞涩感,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冰封的心湖深处。
那并非计划受阻的烦躁,更像是一种…确认了某种珍贵之物被自己亲手“玩过头了”伤害后,翻涌而起的、混杂着隐秘惊喜与沉甸甸悔意的惊涛?
但这惊涛瞬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冻结在更深的心渊之下,脸上,重新覆上那层玩世不恭的轻佻面具。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并未立刻躺下,而是微微俯身,靠近那个散发着抗拒气息的后背。
刻意压低的声线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仿若羽毛搔刮着紧绷的神经:“长官还没睡…” 尾音拖长,流露恰到好处的暧昧,“是觉得…昨晚没有处理‘家事’…寂寞难耐…睡不着吗?”说话间,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图,便朝着翡云铮裹在被子下的腰线探去。
“滚!”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倏然炸开——
翡云铮几乎是弹坐起来,猛地挥开顾晚声伸过来的手,动作幅度之大,带得被子滑落,露出他苍白却因愤怒而染上薄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眼眸。
他死死瞪着顾晚声,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厌恶和尚未平息的刺痛而微微发颤:“别他妈碰我!找你的莺莺燕燕去!一身脂粉味…真他妈恶心透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
顾晚声的手停在半空,并未因被挥开而动怒,反而微微歪头,那双寒星般的眼眸在昏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无辜的玩味,唇角勾起那抹惯常的、带着优越感的痞笑。
“啧…还说不吃味儿,都腌过头了…” 他首起身,姿态闲适地整理了一下睡袍的袖口,语气带着夸张的自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我只是去喝喝酒,赏赏舞,听听音乐解解乏。长官也知道,我顶着这副招摇的好皮囊…”他抬手,指尖极其自恋地拂过自己线条完美的下颌,“…难免会招惹一些不识趣的…‘麻烦’,赶都赶不走,烦得很。” 说着耸耸肩,一副深受其扰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不要脸的发言和那副“我也很苦恼”的姿态,让翡云铮的怒火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瞪着顾晚声,想骂他无耻,想撕碎他那张虚伪的脸,但对方那坦然的“自恋”和“烦得很”的解释,竟奇异地…淡化了他心中那根名为“背叛感”的毒刺。
不是背叛…只是…招蜂引蝶?
这个认知让翡云铮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可那股尖锐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刺痛感,确实在对方这不要脸的优越感陈述中,悄然退潮,只剩下深深的、被戏耍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被强压了整晚的疲惫便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重重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
不再看顾晚声,也不再说话,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内心的混乱与消耗殆尽。
顾晚声静静地看着他这副筋疲力尽、终于放弃抵抗的模样,冷若寒星的眸底深处,那丝被强行压下的滞涩感再次泛起微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怜惜。
他没有再出言挑衅,也没有再试图靠近。
沉默地绕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下。
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黑暗中,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以一种不容置喙却又异常温和的力道,将背对着他、身体依旧僵硬的翡云铮,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怀中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却没有再挣扎反抗。
顾晚声的下颌轻轻抵在翡云铮微凉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对方发间清冷的皂角气息。隔着薄薄的睡衣,他能感受到对方胸腔内那颗心脏,正以疲惫而缓慢的节奏跳动着。
确认了。
那愤怒的醋意,那尖锐的刺痛,都是源于在乎——
这份确认像一捧温热的泉水,无声地浸润了他冰封的、只为算计与信仰跳动的心田,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餍足的安宁。
他收拢手臂,将怀中这具暂时卸下所有尖刺、只剩下脆弱疲惫的躯体,更紧地拥住。
如同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
窗外,豫城的冬夜依旧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