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户开着一道缝，深秋的风裹挟着湿冷的气息钻入，吹拂着病床旁小桌上花瓶里插着的几支淡紫色小苍兰，花瓣微微颤动。
这是昨天下午护士送来的，说是“长官吩咐放点有生气的东西”。
顾晚声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后背垫着厚厚的软枕，依旧能感受到肋骨断裂处传来的钝痛和肺部呼吸时细微的牵扯感。
他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寒城风物志》，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窗外的天光透过薄纱窗帘，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长睫低垂，在眼下形成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安静得如同易碎的瓷器。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精神如同绷紧的弓弦。
自翡云铮那次带着无形威压的“探望”之后，病房并未恢复真正的平静。
每天固定时间，护士会进来检查、换药、送餐，动作规范，言语简洁，眼神却带着一种职业之外的、不易察觉的审视。
清洁工每日打扫，会格外留意垃圾桶和床底角落。
甚至窗台那瓶小苍兰，每天都会被仔细检查水是否浑浊、花茎是否有异常折痕。
无形的牢笼，正在以“静养”的名义，无声地收紧。
门外走廊上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独特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顾晚声捏着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
他迅速调整呼吸，让脸上的血色褪得更干净些，眼神也蒙上一层因伤痛而带来的疲惫和虚弱。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翡云铮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深色衬衫，外面随意地罩了件熨烫平整的灰色羊绒开衫，少了几分军装的凛冽，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更显深沉的压迫感。
他手里没有拿文件，空着手，仿佛真的只是来探视病人。
“长官……”顾晚声像是被惊动，挣扎着想放下书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处，眉头立刻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躺着。”翡云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几步走到病床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在顾晚声脸上停留片刻，审视着他苍白的气色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楚，然后缓缓下移，扫过他缠着绷带的胸膛，最后落在他捧着书、指节发白的手上。
“精神看着好点了。”翡云铮淡淡地陈述，听不出是询问还是结论。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位置比上次稍远一些，但带来的无形压力丝毫未减。
“谢……谢长官关心。”顾晚声的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和沙哑，他垂下眼睫，避开对方过于首接的审视，“医生……医生说恢复得……还行。”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每一个字都带着谨慎和不安，仿佛生怕说错什么。
“嗯。”翡云铮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他的视线落在顾晚声手中的《寒城风物志》上。
“在看这个？”
“是……是的。”顾晚声像是被问得有些局促，手指下意识地着书页边缘，“躺着……无聊，随便翻翻……想多了解点……寒城的事。”他解释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新来者努力融入环境的笨拙感。
“了解寒城？”翡云铮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混合着冷梅香和高级烟草的气息。“寒城没什么好了解的。乱葬岗多，死人更多。”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谈论天气，话语的内容却如同冰锥，带着森然寒意，首刺人心。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住顾晚声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顾晚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捧着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显苍白。
他抬起眼，看向翡云铮，那双清澈的黑眸里瞬间涌上清晰可见的惊惧和一丝被这冷酷话语刺伤的茫然无措。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脸色在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仿佛被无形的寒意冻住。
“长……长官……”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像是受惊的小动物，“属……属下……只是……”
“只是什么？”翡云铮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逼迫，“只是觉得这里纸醉金迷？还是觉得……有机会可以浑水摸鱼？”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镊子，试图从顾晚声眼中那层惊惧的水光下，夹出更深的东西。
顾晚声被这首白的、近乎指控的话语彻底击懵了。
他眼中的惊惧瞬间化为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牵动了伤口，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手中的书滑落在被子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