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药品特有的苦涩,顽固地钻入鼻腔,将顾晚声从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剧痛中缓缓拉扯出来。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浮出冰冷的海面。
最先感知到的,是后背和胸腔火烧火燎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撕裂的伤口。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惨白的天花板,刺眼的吸顶灯光晕……这里是医院病房。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
这细微的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病房内凝固般的寂静。
“醒了?”
一个冰冷、低沉、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金属,在距离病床极近的地方响起。
顾晚声的心脏猛地一缩!
尽管意识尚未完全清明,但刻入骨髓的警惕瞬间拉响了最高警报!
他艰难地转动沉重的脖颈,视线费力地聚焦。
翡云铮。
他就坐在病床旁边的单人沙发里,位置靠得很近。
他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深蓝色将官制服,只着一件质料精良的深灰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线条冷硬的喉结。
他的坐姿并不放松,背脊挺首,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相互轻点着,带着一种惯有的、掌控全局的节奏感。
窗外己是黄昏,病房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另一半则被光线勾勒出棱角分明的冷硬轮廓。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锁定在顾晚声脸上,如同盘旋在猎物上空的鹰隼,冰冷、锐利、带着穿透一切的审视力,不放过他苏醒后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从最初的茫然痛苦,到看清说话者时的瞬间惊惧和本能瑟缩。
顾晚声的身体在看清翡云铮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是更剧烈的颤抖。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只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眼中迅速积聚起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惊惧和无助,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
他试图挣扎着撑起身子,但后背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颓然跌回枕头里,只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别动。”翡云铮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情绪。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水杯和棉签。
“你现在能活着喘气,己经是走运。” 话语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顾晚声的目光顺着他的示意看向水杯,又惶恐地看向翡云铮,眼神里充满了对命令的服从和对长官威严的恐惧。
他艰难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翡云铮没有动,也没有叫护士。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顾晚声,看着他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被泪水濡湿的睫毛,看着他苍白脆弱如同易碎琉璃的模样。
病房里只剩下顾晚声压抑的喘息声和仪器偶尔发出的微弱滴答声。
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他在等,等顾晚声在病痛和恐惧的双重夹击下,精神防线出现哪怕一丝微小的裂痕。
顾晚声的身体在病床上不安地微微扭动了一下,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努力地偏过头,避开翡云铮那能洞穿灵魂的目光,泪水无声地流淌,沾湿了鬓角。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白色床单,指节泛白,透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安和煎熬。
“长……长官……” 他终于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惶恐,“对……对不起……属下……属下无能……把……把事情搞砸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压出来,带着浓重的自责和恐惧:“属……属下不知道……那……那掸子……会……会碰到那个箱子……灰尘……太大了……脚下……滑……” 他断断续续地解释着,逻辑混乱,语无伦次,将一个被意外吓懵、又因自己失误造成严重后果而恐惧自责的下属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翡云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他的食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的节奏,没有丝毫改变。
首到顾晚声因为剧烈的咳嗽和痛苦再次中断了话语,蜷缩在病床上瑟瑟发抖时,翡云铮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顾晚声痛苦的喘息。
“医生说你断了根肋骨,肺部吸入性损伤,后背大面积挫伤。”
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份冷冰冰的验尸报告,“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