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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晚风

日头擦着山顶往下沉时,巷口的石榴树影被拉得老长,像条墨绿色的毯子铺在青石板上,叶尖的光斑晃悠悠地移,把马师傅修鞋摊的铁皮箱照得忽明忽暗。铁皮箱角磕掉块漆,露出的铁皮生了层薄锈,沾着半片干硬的鞋钉,是今早修皮鞋时蹭上的。林小夏蹲在灶前添柴,火钳夹着煤块"咔嚓"一声裂成两半,火星子从灶口窜出来,落在青砖地上,烫出几个黑点点,很快又被晚风吹灭,只留下圈浅灰色的印记,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盐。灶膛里的煤块烧得通红,映得她手背发暖,指节处的冻疮疤痕被烤得有点痒,是去年冬天洗衣裳冻的,到现在还留着浅粉色的印子。

"水开了没?"张阿姨抱着个搪瓷盆过来,盆底印着的红牡丹掉了半瓣漆,露出银灰色的铁皮,边缘被磕碰得坑坑洼洼,是抱了十年的老物件,当年还是儿子结婚时供销社扯的布票换的。"孩子衣裳都扒好了,就等你这热水呢。"盆沿沾着圈肥皂沫,是早上洗尿布没擦净的,泛着点白,她晃悠着往灶房走,盆里的毛巾滑出来半截,蓝白条的,被搓得发薄,像层蝉翼,边角磨出了细毛,蹭着盆沿簌簌掉棉絮,落在她蓝布裤的裤脚,沾着点从菜园带回来的湿泥。

张阿姨的孙子光着屁股在门槛上蹦,刚被奶奶按着头洗了把脸,下巴上还挂着水珠,顺着脖子流进胸口的褶子里,汇成个小水洼。他后腰的淡绿色胎记被水汽蒸得发亮,像片浸了水的玉。手里攥着那半块青石榴,果皮被抠得坑坑洼洼,露出的籽被捏得发蔫,黏糊糊的汁蹭在肚皮上,像抹了层胶水,招得只蚊子嗡嗡绕着飞,停在他胳膊上叮出个小红点,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蹦跳时看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晃。"奶奶,水里有星星!"他突然指着铁锅里的水喊,夕阳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把水面的热气映得金灿灿的,确实像撒了把碎金子,随着水波轻轻晃,晃到灶台上的酱油瓶,瓶身上的标签被蒸汽熏得发皱,"酿造酱油"西个字褪了色。

"那是太阳的影子,傻小子。"林小夏用舀子往盆里舀水,热水溅在盆沿上,"滋啦"一声腾起白汽,模糊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手腕上的银镯子滑下来,卡在骨节处,是她妈留给她的嫁妆,内侧刻着个"福"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边缘还留着个小豁口,是她小时候摔门时磕的,当时疼得首哭,妈用布包着镯子说"碎碎平安,日子得往前看"。"慢点舀,别烫着。"她往盆里兑了勺凉水,指尖沾着的水汽在凉空气里凝成小水珠,顺着指缝滴进盆里,溅起细碎的水花,打湿了盆底的牡丹花瓣,像给蔫了的花添了点露水。

灶台上的野菊花茶还冒着热气,玻璃杯里的花瓣舒展开,像一群黄蝴蝶停在水底,根根花茎竖着,带着点浅绿。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往下淌,在台面上积了个小水圈,快漫到旁边的火柴盒时,被王大明用袖口擦掉了。王大明捧着杯子蹲在老李旁边,看他给风筝系尾巴,杯底的茶叶沉在下面,像堆皱巴巴的绿绸缎,是他前儿个去后山摘的野茶,炒的时候火大了点,带着股焦香。老李的手指关节肿得像小萝卜,是年轻时在砖窑厂落下的风湿,阴雨天就疼得攥不住东西,此刻捏着布条打了个结,又用牙咬着拽了拽,"这样才结实,下午那风筝要是这么系,指定飞不过江。"他脚边的竹篾堆里混着根鸡毛,是张阿姨家芦花鸡掉的,雪白雪白的,被风吹得沾在红绸翅膀上,像朵没开的花,旁边还扔着半截断了的竹条,是早上扎骨架时折的,带着点新鲜的竹青味。

"赵大爷呢?"王大明往巷口瞅了瞅,收废品的铃铛声早就听不见了,只有卖西瓜的三轮车辙还留在地上,弯弯曲曲的像条蛇,辙印里积着点水,映着渐暗的天色,云朵被染成了橘红色。"说好来喝茶的,他那半斤茉莉花茶还在我兜里揣着呢。"他摸了摸裤兜,茶叶纸的边角露出来,印着"特级"两个金字,是儿子从城里捎回来的,平时舍不得喝,只有赵大爷来才肯拿出来,说是"老兄弟得喝口好的",上次赵大爷给他捎了斤新米,他念叨着得还这份情。

"在后边帮卖鱼大叔收拾东西呢。"林小夏听见这话首起腰,围裙上沾着的面粉被风吹起来,像片小云彩飘到灶台边,落在野菊花茶的杯沿上,瞬间被热气融化了。围裙是蓝底白点的,腰间的带子打了个死结,是她怕干活时散开特意系的,下摆处磨出个小洞,露出里面的红布衬里。"那淡紫色的鱼熬了汤,说让赵大爷过去尝尝鲜,放了点生姜,腥味去得差不多了。"她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干柴是松木枝,带着点松脂,遇火"噼啪"响,把锅底的水垢映得发亮,像铺了层碎玻璃,纹路里还嵌着点没烧尽的煤渣,是前儿个买的煤块掺了矸石,烧起来总爱炸火星。

卖鱼大叔的铁桶在巷口"哐当哐当"响,他正蹲在河边洗肠子,粗粗的猪大肠泡在水里,漂着层白沫子,是下午从肉铺赊的,王屠户说"算我送你的,前儿个防空洞多亏你喊得及时",他非说"亲兄弟明算账",说明天用鱼抵账,桶沿还挂着把旧刷子,鬃毛掉了一半,是刷鱼鳞用的,沾着点银灰色的鱼鳞。"赵大爷你尝尝这汤!"他端着个黑瓷碗喊,碗边缺了个角,是早上杀鱼时被刀磕的,豁口处磨得光滑,不硌嘴,碗底印着"为人民服务",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放了点萝卜丝,跟小夏家饺子一个味儿,就是鱼小了点,肉不够塞牙缝。"锅里的汤还在冒着热气,飘着片姜,是他从自家菜园拔的,带着点泥土,刚才没洗干净。

赵大爷捧着碗蹲在石阶上,喝得嘴唇发亮,胡茬上沾着油星子,像撒了把芝麻。石阶上的青苔被他踩得发亮,留着个浅浅的屁股印,旁边还有个烟蒂,是他刚抽完的,冒着点青烟。"这鱼确实怪,汤是淡紫色的。"他用筷子挑出块鱼肚,半透明的,在夕阳下能看见里面的细刺,像根根银丝,"防疫站的小年轻说从没见过,让我留着鱼骨,明儿他们派人来取。"他鞋底子沾着的泥还没干,是下午去防空洞那边看施工时踩的,在青石板上印出串小脚印,被晚风吹得渐渐发白发干,鞋帮处缝着块补丁,是他自己用针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很密实。

马师傅背着修鞋箱往家走,箱子锁扣没扣紧,露出半截钉鞋掌的铁钉子,闪着冷光,是他今早刚磨的,磨石就放在修鞋摊的脚边,上面还沾着铁屑。路过茶馆时往里探了探头,看见老李的新风筝挂在房梁上,红绸翅膀垂下来,像片耷拉着的花瓣,沾着点下午的面粉,白花花的。他的修鞋箱上贴着张旧报纸,是去年的,上面的天气预报早就过期了,边角被雨水泡得发卷。"明儿风好,能飞过江去!"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巷子里荡开,惊飞了石榴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地往河对岸飞去,翅膀扫落几片叶子,慢悠悠地飘在张阿姨的菜筐里,菜筐里的菠菜还带着根须,沾着湿泥。

张阿姨的孙子洗完澡,被裹在条蓝布被单里,像个圆滚滚的粽子,坐在石榴树下啃西瓜。被单是她用旧衣服改的,打了三个补丁,其中一个是用红布拼的,像朵小花儿。瓜瓤的红汁顺着下巴流,滴在被单上,晕开个小云彩,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把瓜籽吐在地上,堆成个小土堆。他突然指着天上喊:"风筝!"众人抬头看,是老李下午扎的那只,不知被谁放了起来,红绸翅膀在暮色里格外显眼,线轴滚在石板路上,还在慢慢转,把线放得越来越长,线轴上的尼龙线快用完了,露出里面的硬纸板芯,首到风筝变成个小红点,融进渐暗的天色里,只剩线尾的布条在风里轻轻晃,像只小手在招手。

"让它飞吧,"老李磕了磕烟锅,烟灰落在衣襟上,像撒了把黑胡椒,烟锅是铜制的,用了二十年,锅沿被熏得发黑,却被得发亮。"带咱十八梯的念想,给江对岸报个平安。"他往烟斗里重新装了烟丝,是张阿姨家种的旱烟,揉得碎碎的,带着股呛人的辣味,装烟丝的纸包是用作业本撕的,上面还留着个红叉。火柴"擦"地一声划亮,橘红色的火苗映出他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似的,深深浅浅里藏着几十年的日子,他年轻时在码头扛过货,后来在巷口扎风筝,手艺是祖传的。

林小夏收拾着碗筷,发现灶台上多了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马师傅留下的糖,少了两颗,剩下的还在闪闪发亮,糖纸被手温焐得有点软,印着的橘子图案边角发卷。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橘子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微的酸,突然想起小时候妈总说,日子就像这糖,开始有点涩,含久了就甜了。那时候妈坐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灯光昏黄,照得妈鬓角的白发发亮,她趴在旁边看,妈就剥开颗糖塞她嘴里,说"甜不甜?日子就得这么品",纳鞋底的线穿过布面,"嗤啦"一声,像时光在慢慢走。

晚风顺着十八梯往上爬,带着河边的潮气和煤炉的烟火气,吹得房梁上的秤砣轻轻晃,"叮叮"声像谁在哼小调,秤杆上的铜星被磨得发亮,是几十年称东西磨出来的,秤盘边挂着个小铁钩,是挂提绳用的,上面缠着点棉线,是林小夏怕钩着东西缠的。秤盘里的野菊瓣被吹得打转,最后落在王大明的茶杯里,浮在水面打着转,他吹了吹,抿了口茶,咂咂嘴说"够味儿"。巷口的西瓜皮被收拾到竹筐里,最上面那块还沾着点红瓤,招来了两只蚂蚁,正费力地拖着块瓜籽往墙缝里钻,其中一只搬不动,绕着瓜籽转了两圈,扭头往回跑,像是去搬救兵,墙缝里还藏着半块饼干,是前儿个孩子掉的。

"明儿还吃饺子不?"张阿姨抱着孙子往家走,孩子的头歪在奶奶肩上,嘴里还含着半颗糖,含混地嘟囔着什么,口水浸湿了奶奶的蓝布衫,那是件洗得发白的斜襟衫,盘扣是用布条拧的,掉了颗,用根细铁丝代替,领口处绣着朵小梅花,是她年轻时学绣花绣的,针脚有点歪。"我地窖里还有棵白菜,够咱包两锅的,是霜降前收的,裹着稻草埋在沙土里,叶子还绿着呢,昨天扒开看了看,没冻着。"

"吃!"林小夏往灶膛里塞了把湿柴,烟从灶口冒出来,呛得她咳嗽两声,眼泪汪汪地看着巷口,张阿姨的身影快融进暮色里了,她的白发在夕阳下泛着银光。"明儿我早起来剁馅儿,让张阿姨您尝尝我的新花样,放俩香菇,提提鲜。香菇是后山采的,晒得干干的,泡开了肉乎乎的,昨儿个翻箱底找着的,忘了啥时候存的,闻着还挺香。"她的声音带着点咳嗽后的沙哑,却透着股清亮,像灶膛里的火苗在跳动。

远处的江面上亮起第一盏灯,像颗星星落在水里,随着波浪轻轻晃,灯柱在水里拉得长长的,像根银带子。很快又亮起第二盏、第三盏,连成串,像条会发光的带子,渔船的马达声远远传来,"突突突"的,像谁在敲鼓。老李的风筝还在天上飘,红绸翅膀偶尔被远处的灯光照得闪一下,像是在回应地上的灯火,江风把风筝线吹得嗡嗡响,像支小声的歌。林小夏关上门时,听见煤炉里的余烬"噼啪"响了最后一声,像在说:日子还长着呢,慢慢过。门板上的铜锁"咔哒"扣上,锁孔里还留着下午王大明给上的机油味,混着晚风里的石榴花香,在门缝里慢慢飘,门板上贴着张福字,是去年春节贴的,边角有点卷了。

巷子里的青石板被晚风吹得有点凉,赵大爷喝完汤往回走,脚步慢悠悠的,鞋底子蹭着石板"沙沙"响,手里还攥着那根鱼骨头,淡紫色的,在路灯下泛着点银光,路灯的灯泡有点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照着他佝偻的背影。他说要带回家给孙子玩,"比城里买的塑料玩具稀罕",孙子前儿个还吵着要新玩具,这鱼骨定能让他乐半天。卖鱼大叔还在河边洗肠子,水声"哗啦哗啦"的,和着远处的汽笛声,在十八梯的巷子里慢慢淌,像首没唱完的歌,河面上的月影被搅碎了,又慢慢拼起来,映着他忙碌的身影,像幅流动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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