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吗?
金瞳映着季夏苍白的脸,他睫毛轻颤,唇角还凝着幻境里残留的笑意。
想着进秘境前那晚他说起兄长眉眼间的笑意与欢快,我指尖悬在他眉心逐渐开始消失的魔纹上,迟迟未落。
活下去就会过得更好吗?就会觉得幸福吗?
当他知道紫皇要复活害死兄长的父亲阙离,当他发现这是他这一生,唯一再见“兄长”的机会,他会不会,比失去师兄的我还要痛苦呢?
秋水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渐渐黯淡了下来。
它显然不懂我的踟蹰,见我迟迟不动手,只是将滚烫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我掌心,像是濒死之人攥紧最后一线生机。
“救他,求你……”
“救他……”
“救……”
我指尖终于按上季夏眉心时,幻境像被戳破的水泡般滋滋碎裂。
他睫毛剧烈颤动,唇角残留的笑意还未褪尽,便坠入现实的冰窟——幻境里兄长递来的热粥、竹床上的暖被,都化作细碎的光点钻进秋水剑,徒留他伸手空攥着一片虚无。
“季夏?”我轻声唤他。
他猛然睁眼,眼底还浮着幻境的暖意,却在看见我金色的瞳仁时,如被雷击般往后缩去。
秋水剑“当啷”落地,他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忽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容青前辈,时间到了,是吗?”
“我知道,幻境都是假的……”他喉间滚过一声自嘲,“季寒怎么会对我笑呢,他应该恨我的,是我害了他,是我毁了他的梦想,可我真的好想他……”
“前辈能明白我吗?就像您和淮风前辈……”
心口骤然抽痛。我望着他眼中晃动的自己——金瞳深处倒映着秘境的幻景,却再无那道白衣执剑的身影。
“我们己经分开了。”我听见自己的冷得像雪,“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路。”
季夏怔怔望着我,忽然弯腰捡起秋水剑。
“分开了啊……也好。”季夏将脸埋进了秋水剑,拼命去感受着那冰凉的温度,“连前辈这样厉害的人,都要学会放手。”
他抬起头时,睫毛上凝着未坠的水珠,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记得以前,兄长对我说过‘人要往前看’。”
他慢慢抚过秋水剑身,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那我也会带着兄长那份,好好活下去。不然,他一定会嫌弃我爱哭,说我一点都不像他的小狼崽子了……”
他额间魔纹缓缓亮起,漆黑瞳孔也被赤色一寸寸浸染。
“前辈放心,我不会再躲在幻境里,也不会再抗拒自己作为魔的力量——我会遵守和言既尊者的约定,会一首帮助和支持前辈成为皇……”
就当是报答淮风前辈和您对我的恩情了。
我唇角终于扬起了一抹笑:“那就走吧,季夏,去强大起来,我送你离开……”
他跟着我走了几步,却在路过赤凌时突然顿住,毕竟是他养了些时日的灵兽,又是兄长说过的瑞兽,季夏很难去做到不在意。
“那……小虎呢?”他声音里浮着某种小心翼翼的释然,“前辈不让他和我一起走吗?他的身体和神魂己经恢复,也该回妖界寻他的族群了。”
秘境的风掀起我红色的衣摆,我垂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潋滟的眸光落在赤凌的身上。
这或许是我唯一可以留下的,和……他相关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他是妖将,是我的臣属,秘境清修太寂寞,留他陪我解闷。”
…………
我把季夏送到了小荒山山脚下。
这是失去沈淮风后,我第一次故地重游。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树桠,在地上洒下细碎的金粉——
不过了阔别半年,我竟觉得比在青露台百年的岁月还要漫长。
“容青前辈,您真的要一个人待在秘境里清修吗?”
少年犹豫的试探传进耳中,我抬眸望着远处那株挺立的古树。
曾经几时,我还记得他在树下身体碰撞我的温度?他的体温透过体肤传递过来,像化不开的暖阳。
那些对过往情事的怀念突然翻涌如潮,我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将沈云徽贸然逐回无妄峰的。
执掌秘境后我就发现,秘境竟藏着条通往去无妄峰的传送阵。原是双向的,如今硬生生地被我封印成了单行道。
指尖无意识,我下意识嗅了嗅,却再没有了熟悉的雪松香……
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把沈云徽留在身边,他会不会也像师兄那样,由着我揪着他亲吻调笑,再变戏法似的摸出串糖葫芦哄我?
山楂裹着的糖壳在齿间碎裂的酸甜似乎还残留在舌尖,我还记得他曾说过哪里的摊头最为地道——
他和我之间,除了情爱,竟没什么事情,是我一个人做不到,办不成的。
所以,他向来不欠我分毫,我也早该知道,就算没了那位惊艳了时光的旧客,日子也照样能过成我曾经最习惯和向往的模样。
“容青前辈?”季夏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应该是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吧,那个爱沈淮风、爱热闹、爱笑,还总是馋各种零嘴的沈容青。
那就让他,带着这样的记忆,走得更远一点,更久一点吧……
“不可以吗?”我勾起唇角,金瞳中映着季夏欲言又止的模样,“季夏,其实待在秘境和在别处对我并无区别,我又不是把自己锁了起来……”
我像是告诉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我只是想……若是真的有人心里放不下我,他自会回来找我,不是吗?我又何必追着……脚步离开呢?”
“早点离开吧。”
说着,我拿出一件额饰法器,那是之前我和师兄从无妄峰“私奔”,与青玄定下赌约时,他送给我的,能帮我避开大乘期的沈云徽探寻行踪的法宝,现在对我而言,己经没什么用处了。
“按时间推算,你父亲也该醒了。这里己经是魔界边界,你要是不想被他找到,还是赶紧走吧。”
季夏闻言苦笑:“说要帮前辈,却是夏亏欠前辈的越来越多了。”
我倚着斑驳的古树,金瞳映着他眼眸深处掩不住的苦涩,看着秋水剑时说不出的歉疚和眷恋,眉眼间下定了决心的坚韧,以及对我的……歉疚。
他不需要怜悯,正如我不需要施舍。
而他这份带着歉疚的追随,不过是我们两具孤魂在寒夜的相互取暖。
他并不爱我,我也并不爱他。
所以我不需要……
“季夏,离开吧,我累了。”
他喉结滚动,将未出口的承诺又咽回胸腔:“……好,前辈,就此别过。”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我抬手设下灵力结界,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个酒壶,琼浆蜿蜒而下,洇湿了我的衣摆。
酒气瞬间漫上鼻尖,背靠的古树也随风发出呜咽,当最后一口烈酒灌进喉咙时,月光正刺破云层,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孤影。
醉意漫过灵台的刹那,我坠入一片雪白。
“阿瑰。”
…………
我终于不再梦见沈淮风了。
恰在此时,结界被人悄无声息地闯入,那人双眸含泪,难掩激动:“容青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